温柔的晨曦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江梵深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江照阳搂得死紧,睡熟了的人呼吸间喷吐的热气还异常明显地缭绕在颈侧,他挣扎了半天都没能从环紧的双臂中出来,无奈肘击两下,才将人弄醒过来。
    刚醒过来的江照阳还有些迷糊,口中黏黏糊糊地喊着“哥哥”,顶着一头鸟窝却丝毫不损毁姿容的俊脸迅速在江梵深眼前放大,最后好险被一巴掌推远。
    等江梵深从弟弟的魔爪中逃开时,才发现这一幕被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尽收眼底,略有些尴尬地抿唇,不着痕迹地冷冷瞪了抓着头发还要凑近的江照阳,又若有所思地去看两个室友。
    他们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太清楚的怪异。
    林霖平日里爱笑爱闹,哪怕江梵深疏远了他,都能察觉不到似的坚持靠近,现在的表情却略显淡漠,自顾自地进了洗手间。
    而杨牧野与他对视上,霎那间眸光波动,罕见地率先挪开了视线。
    江梵深对昨夜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但明显能感知到今日不同寻常的氛围,心里虽然有了些不妙的猜想,却无暇顾及。
    几人洗漱收拾后一起去了录制现场,进行演出之前的准备活动。
    今天是第二次公演录制,网络上发售的部分门票刚开售就被一抢而空,票价被黄牛炒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价格。总共一千名观众的位置,都有投票权,每个舞台只能投给一名选手,且可以选择弃票。
    这次公演C位不是简玉衡,也不是江梵深。
    当初竞选C位时很诡异的没有一人举手。
    他们这组一共4人,除了江梵深与简玉衡,另外两名选手一个现排名30,一个现排名23。
    按道理面对迫在眉睫的35进20,他们会竭力争取表现的机会,然而在江简两人面前,竟不约而同地没有信心站出来竞争一下,哪怕是看到没人主动竞选的情况,都犹豫不决,完全没有一点积极性可言。
    大概是上位圈碾压性的人气差距让他们失去了竞争心,略显沉默的拘谨之下是一种妥协的认命。
    简玉衡话很少,面对这种情况作为队长还是第一个出声,“没人竞选那就互相投票,可以投自己。”他的目光扫过两个默不作声的队友,“想要机会就争取,别错过后再后悔。”
    简玉衡关注着江梵深,明白他是真的没想要C位,江梵深的目光停留一直都是D  part,说句轻狂的,他们晋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对舞台C位没那么志在必得,也不是一定要站在C位才能唱好。
    相较于他们而言,更需要机会的是这两个队友,有时候也许是多五千票一万票,命运便迥然不同。
    最后以匿名投票的方式确定了排名30位的选手为C位。
    他们这组的歌偏向国风,王侯将相四个角色,歌词量大差不差。整体曲风恢弘大气,余韵悠长,彩排时没上妆造,也无灯光布景,台下观看的一众选手结束后都久久回不过神来,连贺厉也面色舒展地称赞了句“唱的很好”。
    C位是“王”的角色,宽袍大袖,妆造刻意强化了他五官的立体感,选手平日里有举铁的习惯,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扮演起王者来倒真的一点不违和。另一位选手是“将”的部分,软甲长枪,剑眉入鬓。
    江梵深选择的是“相”的部分。
    因为要贴合角色,化妆师犹豫了许久,竟觉得不上妆才是最好的。江梵深的皮肤毫无瑕疵,上了粉底反而不如原生肌肤清透。
    在征得江梵深同意后便真的没有上妆,只用透明的唇蜜将本就粉润的唇点染得嫣红了几分,对着镜子凝眸一看,素面不掩钟灵毓秀,倒是更显自然净美。
    偏古风的服装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影楼风,好在节目组财大气粗,演出服装质感十足,穿到江梵深身上,更有锦上添花之感。
    裁剪得当的月白长袍云锦暗纹流光溢彩,宽大腰封将纤腰收紧,长身玉立,自成风骨,哪怕没有古人的飘逸长发,手中玉扇轻轻展开,便是掩不住的风流蕴藉,像是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的清秀少年郎一般,眸光透着少年老成的沉静稳重,只偶尔会在顾盼间流泻出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意气与灵动。
    在一旁由造型师整理服装细节的简玉衡十分淡定地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挪开视线,没几秒又状似无意地重新将视线投射过来,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与等身镜里的人对上视线,镜中人眼眸微微一弯,笑意融融,还带着点抓住他的些许得意。
    简玉衡被他逗成习惯,逐渐学会反击,耳朵微烫的情况下没有上脸,更是克制住退缩的念头,抿紧唇一刻不眨眼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便真的挪不开眼睛,甚至觉得看也不够,滋生出一些无法言说的激荡心绪。
    造型师说了“大功告成”之后,简玉衡缓步走到江梵深身后,两人身体离得很近,简玉衡大概比江梵深高出五厘米,等身镜将两人映照其中,他们互相注视着镜中的对方,安静却不尴尬。
    简玉衡的演出服是金红二色,黑色腰封上缀着玉石玛瑙制成的带钩带扣,气质是家世环境造就的矜贵不流俗,再加上骨子里的清高自傲,丝毫未被颜色艳丽坠饰繁复的服装压住。
    化妆师在他额间描绘出一道淡金色的菱形竖纹,将脱俗容色衬托得更为耀眼,恍若古时簪缨贵族,一举一动都是贵气优雅,又因为过于明艳霸道的颜色和昂贵精致的饰品,以及面无表情时自带的目中无人之感,强化了他那些不可触及盛气凌人般的疏离傲慢。
    在似乎变慢流速的粘稠时间中,仿佛天上客一般的人微微侧了脸,凝视着镜中之人的眸光缓缓变得动荡,他垂在身侧的手克制地蜷缩了两下,又像是无意识般地,没有挽留住,慢慢抬起。
    简玉衡上身前倾少许,两人的距离陡然间变得更近,面颊几乎相贴,放到江梵深腰侧的手从一开始的不敢用力,到握实了不想脱手大概也就是两三秒的时间。
    “这腰好细。”——这是他心里陡然冒出来的念头。
    “这身很适合你。”——这是他口中说出的话。
    腹中大概还遗留了许多可能会夸张到肉麻的赞誉,但即便是以简玉衡岌岌可危的情商来判断,也知道不应当说出口,便戛然而止,随即吐出的无声叹息像是心中最诚恳的赞美一般,而不能说出口的话完全融化进逐渐热烈专注的眼眸里。
    江梵深从未见过这样的简玉衡。那双应该隔着一层结界看人看不进的眼睛像是北极的冰层突然化冻了一样,不仅如此,甚至折射出过于耀眼炙热的暖光,让他感到突兀,产生了预料之外的茫然。
    简玉衡一直是一个太具有距离感和界限的人,与江梵深相处时大多维持着两人最舒适的距离,频道能对上,甚至谈得上互相理解,但体现在外在上的距离却是不远不近的,比其他不熟悉的人近,不算上扯不清的杨牧野与林霖两人,单是比薛风眠都远上不止一分。
    薛风眠没再提约定的事,但会时不时地做一些亲近的举动,大概看在直男眼里是好兄弟也会做的事情,抱一抱、揽一揽腰,搭一搭肩膀,摸摸头发,配上他太过挑逗的眼神,就算不上清白了。江梵深见他不过分,便也由着,无可无不可。
    而简玉衡完全不同,他几乎没有和江梵深有过持续的身体接触。
    这是江梵深头一次感受到了不太一样的简玉衡。
    置于腰间的手,靠的很近的侧脸,说话和呼吸时微微吐露的气息,尤其是身上极其冷淡又尤其绵长的隐秘味道,像是独属于他的信息素一般笼罩住江梵深,侵袭感知,主宰心念,伴随着丰富的想象力,在脑海中具象化成了雾霾蓝的辽远天空,雪山上的苍翠树木和呼啸而过的凛冽晨风。
    无论是眼神,还是姿势,又或是气息味道,都一刻不停地制造着侵略感和压迫感。
    江梵深身体莫名僵硬住,腰被握紧的感触伴随着精神陡然的绷紧慢慢变得更加清晰。他其实属于对旁人的亲密举动不敏感不抵触的人,可能是简玉衡个人特质的不同,让他异常清楚地得出了一个直觉性的判断:这已经越界了。
    哪怕是今天重复一次那回的大冒险,江梵深满足简玉衡对于朋友的期待,选择他亲吻脸颊10s,江梵深也不会觉得超过,不会感受到如此明显的不适应。
    江梵深从来没有在简玉衡面前掩饰情绪的习惯,这短暂的情绪反应,僵硬的肢体表现,唇瓣微微张开却没说出话来的尴尬无措,足够让简玉衡恍然地回过神,并且领悟到,他不知不觉打破了固有的社交模式,且丝毫未察觉自身的越界,也没有发生像过往一般生理性厌恶的不适恶心,反而是被他如此亲近的人,表现地更为不安。
    这在简玉衡过往时光里也是第一次发生。
    他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甚至太接近自己,连对不亲近的父母,都不需要他们的拥抱与爱抚。他的精神世界足以支撑他的人格完满、丰沛、平稳地建立和运行,而不需要任何赘余的、表达情感的、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接触。
    但是今天,他好像需要了。
    越过了理智思考,更像是被潜意识驱使一样,无知无觉地靠近。
    哪怕清醒过来后简玉衡自觉讶异,随之而来的也不是过往习惯被打破的波动感,而是更深切的渴望,和丝丝缕缕的悸痛。
    因为他发觉自己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还想……更近一点。
    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江梵深的尴尬不适和隐约的抗拒感。
    为什么。
    简玉衡不是没有见过江梵深自然地倚靠进林霖的怀抱,也不是没见过杨牧野悉心照顾他的样子,哪怕那两人与江梵深近日疏远了,更有阴魂不散的薛风眠,毫不避讳地同江梵深亲近。
    为什么单单抗拒他,简玉衡呼吸凝滞了一瞬,心脏传来的陌生反应让他往后退却一步。
    而脱离了他气息包裹,尴尬无措地不知说些什么好的江梵深终于舒缓了紧张压抑的呼吸,尝试复苏僵硬住的躯体,抚平脊背上的麻意。
    两人间蔓延的诡异气氛却并未被打破。江梵深装作整理衣摆,低头躲避了简玉衡意味不明的视线。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简玉衡的亲近难以接受,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将简玉衡放在其他人的位置上想过,而刚刚简玉衡表现出的神态,真的很像杨牧野。
    他不想失去简玉衡这个朋友,也不想伤害简玉衡,所以自我保护般地产生了抗拒心理。
    但就是这份抗拒,无可避免地伤害到了简玉衡。
    江梵深不知如何解决,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如果前进,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关系,如果后退,两人恐怕很难心无芥蒂地继续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声音嘈杂,这方小角落像是陷落进了不同的时空。
    江梵深不说话,简玉衡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不知怎的原先酸楚疼痛的心脏逐渐被别的情绪溢满盖过,他组织着语言,想做些什么去安抚被吓到的人,却没注意到化妆间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人是薛风眠,眼神一扫,长腿迈了几步,一身的气场令路过的人纷纷避让,眨眼的功夫就来到江梵深身边。
    在简玉衡骤然变得冷硬的视线中,薛风眠唇角那抹习惯性的笑意反而真切了几分,娴熟地握住江梵深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捧了他下巴,将人低下去的头给抬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在这罚站呢,总不至于是被简玉衡欺负了吧?”
    说后半句话时睨了简玉衡一眼,漫不经心的玩笑语气藏着针对性极强的隐蔽敌意。
    简玉衡面不改色近乎自虐地强迫自己去看面前两人如过往一般无异的亲近举动,往日单单觉得不悦,如今在自己被抵触与薛风眠被毫不抗拒地接受产生鲜明对比之后,那种非正面的情绪更加浓烈,也更加失控,虽然他面色依旧冷淡,似乎没什么反应,掩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却逐渐攥紧成拳,骨节泛了白。
    江梵深站在这确实尴尬得紧,离公演录制还有些时间,哪怕被薛风眠上手揩了油,也庆幸他恍若神兵天降一样恰到好处的到来,便没在意薛风眠越来越过分的手。
    只嘀咕了句,“乱讲什么呢。”
    纵容催生了得寸进尺,那只手捧着下巴还不够,拇指抚上雪白的腮,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脸颊的软肉,又暧昧至极地左右摩挲了两下。
    “我们梵梵不会偷偷淌眼泪了吧,让哥哥给你擦擦。”薛风眠如是说,很敷衍地为自己的行为找了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他一看便知道江梵深没上妆,如此不用担心损毁他妆容,更加肆无忌惮。
    那脸颊上除了浮现出的淡淡嫩红,根本没有泪痕。
    薛风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惊了众人。
    简玉衡往前一步,眼睛盯着薛风眠的手,难得呛声,声音冷如霜雪,“没记错的话,选手化妆间都是分配好了的。”
    江梵深越过薛风眠肩头,瞧见简玉衡神情已经有些掩饰不住,心中一紧,连忙止住薛风眠的动作,附和道,“薛风眠,快开录了你过来做什么。”
    薛风眠顺势收了手,但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双手插着兜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节目组可没说选手不能串门。”顿了顿,语调一变,变得柔软而暧昧,“梵梵还问,我就是单纯地想你了呗。”
    旁边的一些选手余光注意着的,有些人都已经呆住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但又说不上来,就,蛮怪的。
    只一点明确的是,眼之所见实在是美景。
    今天这场薛风眠的妆造偏向性感风格,大背头将那张脸完全凸显,肤色冷白,眉骨桀骜,原先的一排耳钉替换成了一只缀着紫色宝石的方形耳钉,黑色西装敞开,内里的白衬衫留了三个纽扣没系上,整个一V领,随便一瞥就能瞧见那一片若隐若现的赤裸胸膛。
    三个容色极盛的人凑做一堆,本是风格相近、站在一起异常匹配的两人被西装革履洒脱不羁的男人如一柄锋利的刃般突如其来势不可挡地隔开,像是一副美好和谐的画陡然加入了冲突元素,余波漾开,带来的是比之前更为激烈的冲击感。是难以挪开视线的美色盛宴,而其中酝酿扩散的诡异暧昧氛围又比单纯的画面更为迭荡惑人。
    看似各做各事各行其道的选手与工作人员屏息静气,短暂迷惑后福至心灵,暗中频频投来的目光闪烁而激动,不约而同心中浮现三个大字——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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