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彦与外界的联系并没有彻底断绝。换言之,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就像睡了一场质量不好的觉,半梦半醒中,意识起起伏伏。他并没有听见贺川离去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如同耳边炸起不悦耳的闹钟声,人却仿佛被魇住一般,无法动弹。声音渐渐浮起,有些刺耳。
    周知彦是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这种感觉叫刺耳的。
    再来是光线,忽明忽暗。
    周知彦甚至纳闷,为什么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片刻后才想起来,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再之后,似乎有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还有人在摆弄他的四肢。
    眼前的景象,忽地变成一道耀眼的闪光,周知彦的脑袋凝滞不灵光,想法的来和去都笨拙且迟缓。直到状似漫天大雾的白色逐渐退去,世界成为有意义的——即他熟悉的——模样,周知彦终于明白,来的应该是医护和警方。
    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周知彦已经醒了。
    或许说醒不太合适,他并没有完全清醒。就像从深层熟睡中忽然被叫醒的人,呆愣愣地看天看云,身在此处,一半的心智神思也在此处,另外的一半,却飘飘浩浩,凌空遗世,不知所踪。
    周知彦仰面躺在担架床上,等待散落的心神一点一点终于归位,才总算得以审视周围的环境。
    他身边围着好几个人,他们身后的设备滴滴作响。从他们的身影空隙处,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乍看之下,有些陌生。
    不能怪他,实在是如此的灯火通明和人影幢幢,已经许久不曾在这里见到。
    依然是别墅的院子,除去救护车带来的医疗工作者,还有不少其他人。有个人站在救护车的后端,似乎激动地同人说些什么,间或回复手中对讲机里嘈杂扭曲的声音。
    他身上衣服的颜色和制式都眼熟得很。周知彦也是反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是警方的人。
    “你醒了吗?感觉如何?”终于有人注意到他。
    周知彦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之后,首先问的是现在是什么时间。旁边的人虽然莫名,还是把时间告诉了他。
    观感上恍如隔世,宛如飘飘荡荡在无尽的虚空中度过生生世世,周知彦大致盘算了一下,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此时距离他和贺川的对峙,尚不到一个小时。
    而从枪声过后开始计算,不过区区二三十分钟。他真正意识不清的时间,则是更少。
    那么于此时此刻,一个重要的问题是。
    “只有……我一个人吗?”
    “什么意思?”被问到的人忽然警惕起来,既是冲他,也是冲着救护车外面,道:“好像有别人受伤?是不是在房子里面?”
    外面又响起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周知彦想解释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再想张嘴,却实在发声困难,他能挤出一个句子已经到极限,大约也没有人有耐心听他慢吞吞的长篇大论。
    神奇之处在于,周知彦对外界的一切感官,都处于一种很钝很不灵敏的状态,刹时之间,偏偏一股不好的预感降临在心头。
    下一秒,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报告,说这里这里,这里有东西。
    再具体的周知彦听不清也看不清,但他无端就是笃定,他知道那些人在说的是什么。
    神智彻底的恢复与清醒,已经是到医院之后的事。
    去医院的路上,医护人员已经采集完血样。后来见他苏醒,有医生进来告诉他,实验室已经分析出结果。检验的结果表示,贺川给他注射的确实是某种抑制和影响神经系统的活动,只是剂量很小,效果也有限。
    周知彦想这也挺合理,虽然看得不太真切,  贺川扎在他身上的,确实是很小的针管,想来容量不会太大。
    医生又说,如果是普通的情况,面对的是普通的人——这里指的是身体处于健康正常的状态——这样的剂量不至于能够致人昏迷。
    当然会有体质的影响,不过周知彦的昏迷,是药物基础上又失血很多的缘故。
    医生说从警方那里断断续续听来的消息称,他们已经里里外外将别墅搜查过一遍,活着的人仅找到一个周知彦。
    既然强调“活着”……
    隔天的晚些时候,周知彦在病房里见到了算是他预料之内的人。
    利萌和另外一个警官出现在他面前。
    一方面,“你受伤住院了,我们当然得代表警局的同事们来看看你。”病房内没有花瓶,利萌只好把手上的鲜花摆在床头的柜子上。
    另一方面……
    无论是利萌还是另一个人,都是河边连环凶杀案专案组的成员。
    探视他只是一个由头,他们当然有更重要的目的。
    “埋在院子里那具尸体,男性,年龄大约在十八九岁上下。”
    “鉴识科的同事说大概是两年前被埋在院子里的。”
    “你对这个人的身份,有头绪吗?你有名字或者任何信息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他为什么会被埋在那里,又是谁做的?”
    “其中涉及的原因和人,和你昨天晚上出现在那里,有关系吗?”
    “和你腿上的伤,有关系吗?”
    “我们检测到了不止一处血迹。别墅房间里的血迹,已经证实是你的。院子里地上的,应该属于另一个人,这个人和你的伤、院子里埋的尸体,有关系吗?”
    “你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和尸体、和那个人,有关系吗?”
    “尸体的形态以及死亡的方式,均与静河公园凶杀案类似。时隔两年的三名受害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为什么凶手在沉寂了两年再次作案呢?”
    ……………………
    一连串的问题不止不休,周知彦双手下压,示意他们先暂停。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复杂,”他当然不会把真相全部讲出来,“简单来说有点像是意外,或者说巧合。我手头目前比较重要的一件事里,涉及到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正是在追查他的过程中,我在他的引导下来到这里。我们确实发生过一些整治,我腿上的伤是他造成的,院子里的血液也是我造成的。”
    “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不好意思,没有。”
    “姓名呢?”
    周知彦看着利萌,缓缓道:“……我不知道。”
    他不能在利萌面前说出贺川的名字。
    利萌知道贺川,也知道岑少艾。在她面前吐出这两个字,岂不就是助她将最近种种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编织出一张彼此纠缠牵连的网。
    利萌正低头在手上的本子里记下他说的要点,没有抬头,因此也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也就是说院子里的遗骸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不会这样说,”周知彦说,“正如我刚才说的,我在他的引导下来到这里。至于他是否知道院子里存在这样的东西,我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警官走的时候,脸上的疑惑比他们来的时候还浓。
    太多的问题亟需解答,周知彦头还有些昏沉,仅能勉力应付。幸好有护士进来通知,探视时间马上就要结束,请尽快离开。
    周知彦是警察,是重要的证人,但无论如何,他此时都只是一个受伤的病患。绕是利萌还有再多话想说,也只能先放一放,明天再说。
    周知彦松了一口气,心想他还有一晚上时间把起因和经过稍加美化,变成对他有利的模样。
    旋即又叹气。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并不需要他苦恼太久,晚上最后一遍查房结束,周知彦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姚亦华惊慌的声音:
    “岑少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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