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彦回到时雨的公寓,已经比平时晚上许多。
    岑少艾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之前在做什么,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露出甜甜的笑容,叫了声“小周”。
    周知彦见状,心中先是下意识一暖,而后又逐渐平复。
    他坐到岑少艾身边,以心平气和的语气,状似不经意道:“今天我遇见贺川了,就在这附近。”
    听到这个名字,岑少艾没有太大反应,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
    “贺医生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门,东西放门口他怕不安全,会让你带回来。”岑少艾补充,“他说是我需要的东西,要我吃的药。”
    问“什么东西”的时候,周知彦把这四个字吐得很慢,近乎一字一顿。他并非真心发问,从贺川那里,他已经知道。
    他和贺川的交谈,以没有结果不欢而散。返回开车之前,贺川忽然叫住他,从自己车里拿出一包东西,要周知彦带回去。
    “这是什么?”周知彦没有接。
    贺川露出熟悉的,混杂着揶揄和嘲弄的笑:“原来周警官也不是什么都清楚嘛。”不等周知彦发问,他继续道:“看来岑少艾有什么问题,你也不清楚吧。她叫你什么来着,‘小周’?”
    周知彦没有回答,贺川像是想到有趣的事情,自顾自笑起来:“看来我想的没错,你是不知道的。我起初也没有想到,但现在我明白了,真是有趣。”
    像是在打哑谜,说了,和什么都没说一样。周知彦没兴趣理会他的故弄玄虚。
    装药品的袋子横亘在他们两个之间,一个松手,一个没接,袋子就直直掉落在地上。
    “贺医生连自己的病人都看不住,此刻再摆出操心操肺的样子,未免有些迟了吧。”
    他不要,贺川并不强求。捡起地上的袋子,转身走之前,想了想,又好心给周知彦留下一句忠告:
    “她的问题,你可能无法想象。知道之后,可能也不是你愿意承受的。到了那天,不如还是给我送回来吧。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你,都是好事。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岑少艾说话时面色如常,好像并没意识到,她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周知彦看着她,分明做了很多亲密的事情,此刻却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一般,又隔得那么遥远。他自以为已经逐渐明白岑少艾在想什么,结果发现他还是一无所知。
    “咦,你不会是忘拿上来了吧。”岑少艾注意到他空荡荡的手,乐不可支,“小周也有记性不好的一天。是我们晚上太过头了吗?”说罢吃吃地笑起来,说可是感觉好舒服,今天晚上我也想要怎么办。
    她的笑越是轻松明快,周知彦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你需要什么药,怎么没告诉过我呢?”周知彦掐着自己的手心,拼命抑制心中不断生长的负面情绪,才能以平静的语气,缓缓道出这句话。
    “你也没问啊,”岑少艾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小周不需要知道这些。”
    “为什么不需要?”
    一时没控制好,语气稍显尖锐。岑少艾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对周知彦的反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再开口时,声音染上莫名被指责的委屈:“只有贺医生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岑少艾平时从来随心所欲,说话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十分恣意。此时不知是不是本能察觉到不对劲,觑着周知彦的脸色,小心翼翼解释,说虽然她从前一直在吃药,但她也不知道那个药是做什么的。自从跟小周在一起,就没再吃过,她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不需要吃药!”她的语气先是变得急迫,很快带上哭腔,断断续续,说吃药之后反而感觉不好,她不喜欢。
    语气可怜巴巴,漂亮的眼睛里还蓄着一滴眼泪,周知彦条件反射心软了。便放柔声音,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
    岑少艾半真半假地抽噎了几声,平静下来。这一页隐隐有轻描淡写揭过去的趋势。
    下一秒,岑少艾忽然想起来似的,抬起头。
    “那小周为什么要反锁门啊,我都打不开。你不希望我出去吗?”
    周知彦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说过“不希望她出门”,但好像也没说过“希望她出门”。他只说不要偷偷出门好吗,也说如果你想出门,就告诉我。
    打从心底,和出门相比,周知彦当然希望岑少艾呆在家里。可他又不想和贺川一样,沦为“不允许她出门”的束缚。陷入两难,态度因此模棱两可。
    “……我是想保护你。”犹豫良久,周知彦终于道。
    听他这样说,岑少艾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从这里过去的路,不过我到外面去,只是为了找小周。已经找到了,我不会去别的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周知彦以前没有认真琢磨过,现在想想,哪里都透着诡异。
    “那你都去哪里找过呢?”
    岑少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河边。公园。”
    “是静河公园吗?”
    “嗯。”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只去过静河公园吗?”
    岑少艾点头:“我去了很多次,等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小周,因为贺医生总是先一步找到我。”她觉得奇怪似的,神色不解,“我换了很多地点,但贺医生总是能找到我。”
    说话时,岑少艾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可惜无论是身体的颤抖,还是脸上的表情,周知彦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整个大脑,被“贺医生”“总是”“先一步”“找到”牢牢占据,又想起贺川在他面前,曾说“他想知道的,早就已经知道”。于是岑少艾的话,听起来既像夸赞贺川,又像是指责他的无能。
    “为什么是静河公园?”
    岑少艾不明白这个问题,犹犹豫豫:“因为贺医生……”
    “贺医生说什么你都听是吗?贺医生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是吗?”
    周知彦知道他的语气太重、太咄咄逼人,他不应该对岑少艾这样说话。可他控制不住。
    果不其然,岑少艾露出被吓到的表情。拼命试图解释,张了张嘴,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好。
    看在此刻的周知彦眼里,只觉得她是在默认。
    周知彦用尽浑身力气,仅能勉强闭嘴,不再多说多错。而心中的情绪,常常不通过语言就能表达。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默不作声中,岑少艾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面色苍白,脸上冷汗岑岑,似是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她试图看向周知彦的方向,却眼神涣散,无法聚焦。
    周知彦心头一动,不确定她是否又惊恐发作。出于这么多天的肌肉记忆,下意识向前伸手,想要抱住她,安抚一二。
    没想到看出他动作意图的岑少艾,条件反射向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声音破碎,摇摇欲坠。嘴唇翕动,失去血色,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不是小周。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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