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艾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刚开始还好,时间一久,周知彦逐渐开始觉得不自在。有一些生理的本能,并非人为可以控制。
    他不想被岑少艾看出端倪,轻轻推开她的肩膀,动作幅度很小。
    哪想适得其反,岑少艾反而贴得更近。她身上还是头天晚上的衣服,睡过一觉,白天不知道打了多少多少个滚之后,领子的部分敞得很大。从周知彦的视角,白而薄的皮肤晃晃一片,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下,隐入阴影。
    而阴影中……
    周知彦移开视线。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看了。
    “你饿了吧。”他轻轻巧巧转移话题,假装无事发生。
    早晨的面包袋子还搁在桌子上,有一些减少,但不多。甚至仔细分辨,被吃掉的只有周知彦还在家的时候,岑少艾拿在手里的。换言之,他出门上班之后,岑少艾就没再动过了。
    “怎么没有吃,不好吃吗?”
    “好吃,”岑少艾笑容的弧度十分可爱,“甜甜的!”
    “好吃,那你怎么没有多吃点呢。”
    岑少艾脸上闪过一丝愣神,不确定道:“……我,可以吃吗?”
    “当然呀,就是给你买的。”
    真不知道这孩子过得究竟是什么生活,怎么连吃个面包,都必须先征得别人的同意。周知彦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怜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养女儿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
    “先垫一垫吧,我去做饭。”
    张律师很贴心,考虑到时雨的公寓其他设施齐全,单单没有吃的东西。衣服之余,又多买了许多食物,以便周知彦一起带走。
    倒是省下他自己再去采购的工夫。
    况且肉、蛋、奶、蔬菜、水果……很周到呢。
    “你想吃什么?”他问岑少艾。
    “小周要给我做饭?”岑少艾在沙发上盘腿坐好,两手高举,作欢呼状:“好耶!”
    周知彦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我……什么都行!只要是小周做的我都喜欢!”
    周知彦笑笑,又说你这件衣服穿了两天,早就不想穿了吧。我今天给你带了新衣服回来,你要不要趁现在去试一试?
    “我相信小周,小周买的我都喜欢!”
    虽然严格意义确实是他“买”的,他付的钱。挑还是张律师——亦或是他指派的人——挑的。很难讲有没有自带“滤镜”。
    岑少艾说完话,却没有动弹,直勾勾地盯着周知彦。看向他的眼神中,欣喜之外,满满的都是信任和依赖。
    受她的情绪感染,周知彦的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但有一句话,在他心中盘亘了整整一天,不、或许还要更久:“对我这么放心吗小朋友?”周知彦问。
    “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啊。”
    遇见的是他还好,万一出现在河边,将她带走的是别人呢?周知彦连想都不敢想。
    岑少艾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们不是陌生人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是没错,不是第一次。
    但满打满算,距离他们第二次见面,尚不足24个小时呢。这跟两个九岁十岁的小孩,故作老成地说:“我们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一样,颇令人啼笑皆非。
    晚上照旧,岑少艾在卧室睡床,周知彦在客厅睡沙发。
    沙发是不太舒服,周知彦躺在上面,早上的腰酸背痛没有多少缓解,认真思考要不要去买个床垫搁在地上。否则时间一久,只会越来越受罪。
    想着想着,他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放着自己家床不睡,干嘛偏要跑来睡沙发。还是时雨的沙发。
    时雨……
    周知彦有时也对自己感到困惑,他到底是想要和时雨有牵扯,还是不想呢?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时雨,但也谈不上多么喜爱。时雨还在时,有人曾不停地对他说,说他一定要对时雨很好很好,“你们今后可要相携相助”。但周知彦始终觉得,他们最好的关系应该是毫不相干。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时雨。
    一切的模棱两可尚没有答案,时雨突然死了。
    周知彦第一次听到这则消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态来应对。
    悲悼哀痛吗?他自诩对时雨并没有情深意重到如此地步。
    抚掌称快吗?他们又不是仇人。
    但有人在他面前悲痛欲绝,展露出他从没见过的痛不欲生,请求他,恳切地、绝望地、哀叹地,逼他背负起责任,要他一定要找到凶手,为时雨报仇。
    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这样说了。
    说来好笑,如果从被害人死后,谁获益最大谁最有嫌弃来看,时雨的死亡,最可疑的对象其实是他自己。两年来,每每思及此,周知彦总会读出几分命运的荒诞来。
    他忽然很想抽烟。顾忌不远之外睡着的岑少艾——卧室门一如昨日开了条小缝——烟只敢叼在嘴边。
    很莫名,很无端,周知彦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他有时竟觉得从岑少艾身上看到了时雨。
    和长相、性格,甚至说的话都没有关系,不如说,岑少艾和时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周知彦清楚得很。
    但总会有神思迷荡、昏暗交错的某些瞬间,他看着岑少艾,仿佛有时雨的气息浮现。就像看向水面,水中倒影并非理应的模样。差别无从分辨,无法言明,仿佛世界只在细微末节处,发生了极小的扭曲。因而愈加奇异、诡昧、脊背发冷,胆战心惊。
    大多模糊惝恍的东西都不长久,如雾如露,如黄昏,周知彦还没来得及抓住一丝头绪,那些短暂的念头和感受就消失不见了。
    暖黄灯光下,岑少艾的面容清晰而明净。
    那支烟没有走到被点燃的一步,最后的结局是从嘴边跌落,掉在地上,因为半含着烟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熟。
    分明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熟度,周知彦却在进入梦乡之后没多久,蓦地睁开了眼。
    室内一片漆黑,没有半分光亮。看似和睡觉之前别无二致的景象。
    周知彦却很笃定,此刻有人正站在沙发旁边,离他的头不远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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