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司业辛苦了。”
    卓思衡行礼后回道:“长公主殿下日夜校对女史书典,辛劳更胜微臣。”
    宣仪长公主没想到他如此奔忙当中还有闲暇从妹妹处了解女史书典的进度,叹道:“令妹更加辛苦才是,我不过从旁协理,又有何难?倒是卓司业,春坛与学政大事小情如今都要亲自过手,却还能关切编书这样的琐事,可见你们兄妹情悌真挚非寻常人家可比。”
    听了长公主的话卓思衡觉得,自己的想法提前同全天下政治地位最高、政治话语权最大的女人透露一些也不是坏事,毕竟从实际角度考虑问题,长公主可能是对这个未来才能实践的计划最感兴趣的人之一。
    也可能成为他最重要的助力。
    “长公主殿下,微臣并不觉得编撰女史书典是件琐事,在微臣看来,此乃事关学政的大事,故而臣不单单是关切妹妹,更是关切职责所在。”
    宣仪长公主微怔之后粲然一笑道:“卓司业在说笑了,若是这书是在弘文馆编成,那自然得以视之为文教之器,可惜它是在我府上编就,再怎样借着我这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本普通书籍,虽然我与令妹一样为其凝聚心血寄予厚望,希望这本书可以将我朝女子之贤德与慧通永世流传,却不敢擅言此书能有助学政,卓司业是谬赞了。”
    已经习惯了奉承围绕的宣仪长公主在任何冠冕堂皇的话面前都能冷静思索得体处置,她下意识认为卓思衡是在顺势美言,但自己的回答说完,长公主的思绪又陷入迷惑,先不说卓思衡是不是这样乖觉的人,就算他是,以他的分寸,也定然不会将此话说得如此直接,可如若不是,他又是何意?
    长公主第一次这样直接地与这位如今她皇兄手下最得力的能臣对话,又听到不明所以的言语,一时好奇心起,很想听听此人接下来是要以怎样的说辞应对。
    然而卓思衡的话不是说辞,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能有选择,天底下绝大部分的宗室女……甚至是平民女子,都是想成为镇定二位公主的,长公主以为呢?”
    这话就显得更没有前言后语了,宣仪长公主不动声色道:“能以己身拨乱治正昭彰天理与正统,成一代为国为民的英雌,自然是乐意的。”
    “微臣却以为,众女子愿意成为二位先公主,更有深意。”
    “哦?敬听卓司业高言。”
    “不敢。”卓思衡微微欠身道,“二位先公主因有力挽狂澜再造社稷之功业,故而为人崇敬是常情常理,但微臣却以为,天下女子愿为二位先公主,更是羡其独能立身,可为所为之事,能做想做之人。”
    若是这话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长公主甚至都会有些惊叹,更何况眼前同她言及之人竟是一为官男子,她心中实在惊骇,想驱言避过不愿心中隐秘言中为人所知,却不甘心此话到此为止,更想得知卓思衡究竟如何作此想。长公主镇定下来只花去些微时间,继而转向太液池,临风笑道:“我当卓司业说什么呢,原来是这,那是必然的。要知道二位先公主一人亲自择选驸马,一人独善未嫁,能做主自己的姻缘得遇良人得避不淑,天下女子如何不羡?如何不愿?”
    长公主的迂回很是漂亮,但卓思衡今天不打推拉战术,他的话锋始终尖锐,直逼此次意外之谈最核心的问题:“婚嫁良缘固然是人生的重中之重,却也未必总是被最先考量的权衡,若有别的选择,大概人人心中最想握住的,有岂止会是一段姻缘?”他说完便将所有话中的话留给长公主自己去想,行礼告辞,一气呵成。
    宣仪长公主静静看着卓思衡笔直端正的背影离去,再回头看湖水,怎么看怎么觉得浊浪滔天难以平息。
    卓思衡所说众女子艳羡镇定二公主的理由,其实长公主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是因为权力。
    可是镇定二公主可以拥有权力,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没有少,甚至还有一场叛乱襄助,她是不会让哥哥陷于如此困境来换自己的权柄。
    但她又何尝不想能像二位传奇公主一样,拥有执掌之能权柄之重,得从幕后行至庙堂?
    回过神来,宣仪长公主忽然意识到,或许卓思衡是在暗示她,这条道路,难道会从学政之治为伊始么?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语。
    总之,看看再说。
    卓思衡边走边想,这对兄妹真的很像,就像慧衡像自己,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性格与妹妹如出一辙。
    方才他与皇帝谈论此次春坛,皇帝最先表示的是这些名师弘士一个月后自帝京离去,归还故里,会为更多学生讲述此次见闻,会告诉他们朝野内外如何向学,朝廷又如何重视和尊崇读书人,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拿起书本,走进考场,天下的英才尽入他的麾下。
    卓思衡心想你可想得真美啊,人家读书普通觉悟是为自己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家业兴旺,高尚有德的那是为天下安邦而读书,谁是为你啊?但他很喜欢自己的脑袋,还不能这样说,只能啊是是是啊对对对的进行表态。
    同样道理,卓思衡深知自己如此卖力整顿学政也不是为了皇权永固。只是他的目的还需要国泰民安的盛世才能逐渐达成,照顾皇帝情绪那都是为了顺利完成指标,其他的根本就是顺手。
    长公主方才的回答同她哥哥一样,也首先是想到她的身份,故而规避掉与权力相关的内容顾左右而言他,在他们兄妹眼中,个人的权力高于一切。然而自己身处皇权至高无上的社会,他们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因为一旦失去权力……这对兄妹已经见过真正的下场了,他们是为权力,也为自保和生存,卓思衡认为自己可以腹诽两句,但若真正审慎思考,皇帝和长公主并没有任何错。
    可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必须有高位之人分得利益才能襄助,他也是并没有那么多选择的。
    对互相利用关系有了更进一步认知的卓思衡返回国子监,按道理这个时间樊引的讲学已经结束了啊?怎么集贤堂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而且里面吵得好像还很激烈?
    卓思衡自窗外往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整个人气得不行。
    堂内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樊引樊先生端坐上首,满眼欣赏得望着堂中所立的四个年轻人,好巧不巧,这两个人年轻人里有两个卓思衡认识,一个是他亲爱的弟弟卓悉衡,一个是他另一个没有血缘气人的弟弟陆恢。
    这小子不是在面壁思过吗!
    他们在争论的是班固贬损司马迁修史谬议是非。
    卓思衡问了一句旁边看热闹的读书人,原来是樊先生在讲授完毕后抛出了问题,让众学子自由发挥今天课上学到的知识,他说《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有言:“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那么他说得对不对呢?《史记》和《汉书》两种治史成书方式,你们觉得哪个更好呢?
    完了,因为受父亲影响,自己弟弟悉衡是司马迁铁杆粉丝,自幼抱着《史记》手不释卷。而卓思衡在这方面好恶并没有那样强烈,他都能说出好处和坏处,可悉衡却不是这般好说话。
    此时,自己的弟弟正在用极其冷静的声音质问对方辩友:“太史公善于工文,班孟坚密于修体,文体之辞色,再精益求精也只是枷中之舞,治史论人,不论骈句多少,而论言明其身。”
    弟弟很少锋芒毕露,这样听来,他心中的锐意其实并不比同龄人少,只是略显冷漠的个性在外得以掩藏。
    卓悉衡的话引来一阵喝彩,对方辩友也不示弱,笑道:“此言差矣!太史公莫不以文辞震铄古今,可若论治史立论,太史公多加以感慨感叹之粉饰,仿佛在自圆其说,自抒自的胸臆,哪有班孟坚言有所论笔有克己来得更严密着实?”
    支持者也是连连高呼正理。
    此时陆恢站出来道:“班孟坚笔有克己?阅遍《汉书》‘哀哉’之叹不绝于耳,难道为豪义之人称道是尔等所言之‘粉饰’,徒增涕零伤感之语便为‘克己’?未免有些荒谬了。”
    陆恢说话攻击性好强!
    卓思衡惊讶于自己两个弟弟在他面前不肯展现的那一面,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和慧衡,肯定会避免这种争执,他们兄妹是典型的低耗能型人格,可以非常容易自洽,在说服自己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故而很少被外界左右,因为与人吵架太过高耗能,能用演戏规避的就规避掉,内心能量都是用来滋养自己的。
    但弟弟悉衡显然不是,他相对来说略显偏激,许多事情喜欢用更自我的角度去看待并且坚持,这点和慈衡是一样的,卓思衡简直不敢想要是他们俩在这里辩论会是什么景象……
    最让他诧异的是陆恢。
    陆恢个性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老练。但通过他竟然能做出放弃科举追随自己前来帝京这个不计后果的决定,卓思衡隐约意识到,陆恢并非不冲动,只是他冲动的点不为利益而是在感情用事上,这点或许很像他的父亲吧……
    因材施教啊卓思衡要因材施教!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时,那边争论已进入到白热化,对面两人根本不是卓悉衡和陆恢的对手,已经开始偷换概念和人身攻击,但卓悉衡是谁?他是卓氏一族抬杠专家卓慈衡的弟弟,这种水平的攻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见他不屑笑了笑道:“二位盛赞班孟坚之冷峻克制、冷眼旁观,然而自己言说却到激愤之处颇有些你们所诟病的太史公的‘激愤之语’,奇哉怪哉,敢问二位到底是推崇还是效仿太史公呢?”
    不等气得手抖的对面反应过来,陆恢又补上一句给予致命一击:“古人言,班孟坚治史如守绳墨,然而今日你二人将墨绳缠于身,已是乱序难理,却仍想做直言,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四下人等皆为卓悉衡和陆恢叫好,二人相视一笑,颇有少年意气风发携手同胜的惺惺相惜之感。
    “既是如此,那二位的慷慨辞令也承自所言中太史公的好义宏盛,可《史记》中大多言辞叠句多有圆润变通之美,几无咄咄逼人之章,又是何故?”
    众人朝发言者看去,都不自觉让出条路来,尤其是国子监里的学生,恨不得跳开躲出去老远。卓思衡便就顺着宽敞的让路行至已经傻了的卓悉衡和陆恢面前,用春风般和蔼的笑容与视线扫过二人苍白的脸,又漫步至樊引面前行礼道:“见过樊先生。”
    寒暄过后,樊引笑言国子监藏龙卧虎,两位学生皆是腹有诗书能言善辩胸有丘壑,自己带来的门生甘拜下风。
    “先生谬赞。”说完视线再次朝卓悉衡和陆恢扫了过来,却只是一晃而过,继而又同樊引礼道,“不过是仗着少年意气胆子够大,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罢了。他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116章
    前一刻意气风发抖擞精神的卓悉衡和陆恢已是哑火的炮仗,被卓思衡眼锋一扫,脖子不自觉后缩。然而卓思衡却再不看他们,只同樊先生讲话,又请樊先生同各位学子再讲再论,总结陈词,之后命人为今日到场的人传餐送水,亲自送樊先生回了国子监内苑的临时住处。
    而众人散去后,陆恢和卓悉衡被叫到司业日常处理公务的内堂,两人焦虑不安得站着。
    “你真的是太学学生?”卓悉衡从方才并肩而战陆恢所显示出的学问素养来看,觉得自己同学大部分达不到这个水平。
    陆恢不好说自己的身份,心中忐忑,只能沉默。
    “如今的太学规章严格,你若不是,那又怎么混进来的?”卓悉衡和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有一种天生的敏锐,他察觉到沉默背后或许就是不能说的真相,可因刚才的惺惺相惜,他沉着思索后还是觉得可以大胆一试,说道,“从这里往返后苑还得有些时候,卓司业又要和樊先生客套,你快走罢。”
    陆恢愣了愣,难以置信看向卓思衡:“那你要怎么解释?”
    “就说你来得路上离去了,我也没见到。”卓悉衡觉得自己哥哥也未必就会把他怎么样,虽然一顿训斥是跑不了了。
    自己本想继续隐没,却没想到这个议题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又听有人大放厥词怒斥太史公,才忍不住站了出来,谁料就在自己身后的太学生一样不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站在一处去替太史公辩驳,如今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卓大人没有那么好蒙蔽。”
    “总之我自有办法。”卓悉衡就没有打算蒙蔽哥哥,他是料定实话实说也不能怎样。
    陆恢觉得眼前这个太学生笃定的有些诡异,试探问道:“你不怕他吗?”
    “说得好像你有多怕我一样。”
    二人皆是一惊,齐齐回头,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卓思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盯着两人,脸上似笑非笑,可眼神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樊先生说你们两个古人章句信手拈来,再加上气吞如虎辩才了得,还要我引荐收你们二人当做门生。你们两个太史公的千年后高足,让班孟坚的忠实读者都如此厚爱,真是本领不小,可惜我出宫太晚,没来得及现场谛听这等精彩的言弈,实在可惜。”卓思衡边说边背手踱步,自两人中间穿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后叉手靠着椅背,以目光巡视二人。
    陆恢到底是卓思衡任下做过几年官吏,太了解他上峰的脾气,立刻解下腰牌递到桌上,毫不犹豫将祸水引开:“大人,我听说有太学学生暗中收买代笔,故而隐没其间,这是襄平伯家林姓学生的腰牌凭证,他家家丁雇佣我来代听代写,证据确凿,他如此欺瞒,实在可恶。”
    卓悉衡傻了,这是哪出和哪出戏?忽然他想起来,自己三姐曾说过,在瑾州时有位小陆哥哥,是大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是一位弟弟,此次跟着一道私自入京,被大哥不知罚去哪里思过,从描述和行为来看,自己眼前这位不是陆恢还能是谁?
    “你是……陆恢?”卓悉衡等不及答案揭晓了。
    陆恢也是一愣,当即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姓名?你是谁?”他再看此人眉眼虽不似卓思衡,可气度与样貌有种模棱两可的相似感,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此位学生胆敢让他先行离去自己收拾残局的底气——因为他是卓思衡真正的那个亲弟弟。
    这时,卓思衡忽然笑了出来:“那,互相介绍一下吧,我的两个才华横溢有勇有谋的好弟弟。”此时他笑起来可比不笑吓人多了,“既然你们彼此心意相通,都这般挚爱《史记》,那我问一下,其中列传第五篇是什么来着?”
    两个人都嗅到危险的气息,知道答案也不敢说。
    “游余,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陆恢不敢再保持沉默,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史记》列传其五是《孙子吴起列传》。”
    “原来是这个。”卓思衡好像第一次听说一般,又问,“那里面讲了孙膑哪个计谋名显天下来着?”
    “是‘围魏救赵’之计。”
    “原来是围魏救赵啊!”
    陆恢这才明白卓思衡的意思是自己刚才的临时“智计”被看穿,在揶揄他妄图用围魏救赵来摆脱责罚,一时羞惭,整张脸到脖子都是通红。
    卓悉衡心疼陆恢,心想自己哥哥阴阳怪气说起话来实在是有点凶残的。
    然后,他就发现哥哥看向了他。
    “你很讲义气,在这里读书真是委屈你了,该去军营行伍闯荡闯荡才是。”卓思衡在训人方面一碗水端平,阴阳过没血缘的弟弟,现在开始瞄准有血缘的这位,“你‘自有办法’,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卓思衡的笑容随着他的话在一点点消失。
    下面挨训的两个人都知道完了,这次全完了。
    卓思衡果然猛地站了起来,一拍桌面,上面的簿册书纸都跟着晃上几晃:“一个个都长了好大的能耐!”
    “哥哥,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这样出风头了。”卓悉衡立刻承认错误,这是他从三姐身上学到的办法,一般情况下对哥哥非常有用,然而眼下却不是一般情况。
    “出风头?我何时说过是因为你们站出来机辩而责骂你们?”卓思衡怒极反笑,“请来这些四海名师为得是什么?不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学生能学到真正的本事和知识,能让樊先生当场指点,能说出自己的见解,这是你们的造化,我感激樊先生还来不及,何曾说过会为此事怪你们?你们这样想,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陆恢立刻做出适时调整和反省道:“我不该私自违背大人的命令离开洗石寺。”
    卓思衡气饱了训够了,可还没教育到位,他不断在心底默念,“这两个是自己家弟弟这两个是自己家弟弟”才勉强平复下来,能够显得稍微心平气和那么一点指点两人挨骂的理由。
    “游余,你看似稳重实则冲动,但在帝京,在天子脚下世间宦海,冲动就会带来致命的弱点,这弱点可能眼下不是那么危机,但如果落入你敌人的手中,你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余地了。你擅自离开洗石寺想出去走走,我虽怪你不听话不老实,但其实不算什么大错,你偷偷来国子监,交易身份想溜进来听听名师讲学,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连你最后站出来辩论一番,倒也不是错处。你真正的大错是妄图隐瞒,你从最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这样‘戴罪立功’?简直荒谬!”卓思衡又拍一下桌子,陆恢单薄的肩膀都跟着一颤,“遇事欺上瞒下,不能明察局势辨析是非,已知有过,只想矫饰不想承担,这是你这些年跟我学到的么?”
    不等陆恢回答,卓思衡又开始对卓悉衡进行教育:“你觉得你是在帮惺惺相惜的朋友,可你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只凭一腔热血,就在那里自以为是,我是你哥哥,你就敢包庇隐瞒,今后你进入仕途,我都不敢想你会去做什么!”
    卓思衡站起来,忍不住指着两人道:“都很会拿捏我脾气不是么?还有商有量的,真当我不敢罚你们?”
    他确实敢,但是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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