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他们对聊天视频都兴趣缺缺。
    有时两人跨省相聚,短暂共度周末,除了身体还算相熟,亦是无话可说。
    是过去几年,她的生活的重心在江城,懒于处理这段感情,只是拖着,起码还有寄托。
    她很了解他刘思齐,他一向喜欢五光十色的东西,对她的喜爱大都也建立在虚荣的表象之上 —— 她的外貌,身材,和学校里别的男生羡慕的眼神。这些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
    但那是她年轻时的全部财富,有人捧着当宝贝,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从不耽于追求深刻的感情。
    他轻浮多情,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人。他给过她陪伴,他们之间亦有过快乐的瞬间。
    这就够了。
    再说,她又有什么值得人深刻喜爱,为之停留的呢。
    当这皮囊不再光鲜,被生活磨蚀的时候,刘思齐选择了别人,这其实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看着这个女孩儿的微博头像,她真是好看,也才二十出头,像鸡蛋花儿一般。
    何楚悦是个直球性子,原本都把痛骂这对‘狗男女’的词都备好了。梁倾却兴趣寥寥,趴在桌子上对她笑。
    何楚悦苦着脸说,“姚公主要我发毒誓不跟你说的。”
    “什么毒誓。”梁倾来了兴趣。
    “明年一整年没有桃花运。”
    “你可真是我好姐妹。”
    梁倾笑着与她勾肩搭背。
    何楚悦喝得晕头转向,还要举着酒来和她碰,特骄傲一扬脖子说,“24k金的。”
    -
    何楚悦喝醉了很乖,不吵不闹睡得香。姚思佳给她开了个房间,把她安顿好了,再回来看梁倾的状况。
    方才看梁倾和何楚悦说说笑笑,也有醉态,再上来看发现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坐着了。
    姚南佳在场子里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站在离人群很远的一处,正接电话。她脸上好像已无喝醉的痕迹,换成一种沉静的神情。
    姚南佳下意识没去打扰。只看她的口型,好像是在喊”妈妈。”
    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
    “梁小姐打扰了,打过来主要是想先调查一下明年关于林女士的一些安排。林女士今年的情况您也知道,具体的医生也应该都跟您交流过。我们这边建议是明年请有经验的护工进行专人陪护,这比较有利于林女士的后续引导和治疗... 再者,您应该也知道林女士目前的情况比较不稳定,跟她同病室的家属和病人都反映晚上有时被她打扰无法好好休息,所以我们这边想问一下,您这边有没有考虑过明年将她转入双人病房或者是单人病房呢?”
    “费用呢?”梁倾问。
    那边报了一串数字。
    “我再考虑一下。”
    “梁小姐想好之后可以尽快回电给我们,因为单人和双人病房每年都紧俏,晚了的话就不好安排。”
    “明白... 我妈现在在哪儿,能听电话吗?”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 —— 今夜她是六岁的梁倾。
    林慕茹在那头问她,“倾倾宝贝,今天学校又做了什么,合唱团又教了什么新曲子。”
    林慕茹患病后一直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荡在凌乱的回忆里。在那些记忆中,梁倾常常是以五六岁的形式出现。
    父母离婚后,林慕茹独自抚养她,她十四岁那一年林慕茹再嫁,她极嫌恶那男人的为人,未在家中住满一年,便去了江城读高中,一直寄住在她的舅舅舅母家中。
    林慕茹偶尔来探望,也是无话可说。二人日益疏远。她没有再多过问她的婚姻生活,
    记得十八岁她考上江大,那天开学,林慕茹专程从望县来送她报道。开学典礼后,她将她晾在宿舍,自己去与高中同学逛校园。
    再后来...
    若她们之间有过一次深谈...
    “妈妈。”她发觉自己声音都有些抖,便单手摸了烟出来抽。
    那边的人还在絮絮叨叨,今天晚饭吃什么,作业写完了没有,放学记得早点回家。
    “妈妈。”梁倾又叫她,“今天合唱团学的新歌,是邓丽君的歌,你最喜欢了。叫何日君再来。你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林慕茹最喜欢这首歌,在那边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似的,笑着。
    而这头是二十六岁的梁倾。
    这是个无人的角落,她藏在几级玻璃楼梯的背面,参差的玻璃像一层磨砂玻璃纸,把那边的火树银花,红男绿女蒙成一团陈旧的昏昏的颜色。
    好像伸手一蹭就全可以簌簌落下来,成为灰尘。
    -
    “好兴致,不喝酒,躲在这里唱歌。”
    梁倾飞快按了电话,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
    “有没有人教过你,偷听不礼貌。”
    “天地良心,抽根烟而已。”
    他晃了晃手中烟盒。
    这儿确实是吸烟区。她自知理亏。
    “听了多少。”
    “最后两句。你唱歌好听,有空去ktv一起玩?”
    梁倾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一时又松懈下来,懒得答他这种轻浮的话头。
    “心情不好?”
    他又问,摸了烟出来,含在嘴里才去摸打火机。半天摸不着,梁倾看不过眼,把自己随身带的递给他。
    她因方才那通医院来电也心情烦闷,也摸了一根出来。
    周岭泉点了烟,却没将打火机还给她,一手拦着,打燃了,凑到她面前。
    她未多想,凑去火光前,深吸,面颊一时凹下去。
    无端有堕落之态。
    周岭泉刚才撒谎了,他不是过来吸烟,是看她在,他才来的。
    正好欣赏完她一边吸烟一边唱歌的一幕。风将她的裙摆扬起来,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夜蝴蝶。这首甜蜜的歌,她唱得如同叹息。
    这是第三次见她,他生了太多好奇心。
    “我以为好学生不抽烟。”周岭泉岔开话头,也再没有追问她心情为何不好。
    “可能我并不是呢。”梁倾模棱两可道。
    他二人面对面抽烟,都不再说话,却没觉得尴尬。梁倾心思散漫,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
    藏在这里,可以看清楚场子里的人,借着楼梯的遮挡别人却难以找到他们。
    那个个黑裙银鞋的女人正四处张望。
    刚才那一圈人里面她与周岭泉站得很近,一整晚都在一起,笑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往他身上靠,有时候周岭泉也会扶她的腰,或是低头耳语。场上有双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暧昧。
    梁倾猜想她也许是他曾经或是现在的女伴。
    “找你的。”梁倾下巴往那边一点。
    “嗯。”他看她一眼,笑笑,却没有现身的打算。
    梁倾嗤笑他说:“面前殷勤,又让人空等。不太好吧。”
    周岭泉没说话,好整以暇看着她,面上冷下去,却又不像是恼怒。
    她意识到他们只是陌生人,自己哪有资格评价他的私生活。不想再跟他多言,摁灭了烟,便要逃走。
    “她和我还有陆析都是高中同学。我小时候不在这里,是初三才来的。我那时候腼腆,又不会讲粤语,没人把我和周家联系到一起。我还有几个堂哥堂姐虽然都在高中,但也从来当我不存在。她那时是很爱出风头的,大概看我懦弱,总爱在我身上做些恶作剧... 不过她应当是都不记得了”
    他声音淡淡的,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梁倾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而他也在看她,幽幽的一双眼睛,嘴角却有笑意,使得他这张脸很矛盾—— 诚实与轻浮,狂热与漠然。
    梁倾移开眼睛,用粤语说了句“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两人一时无话。
    她在当下的顿挫里忽地有种强烈预感,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来逃避一些命定的纠缠—— 故事听太多,自己终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可她又想,若是命定的,又哪来能够逃避一说。
    或者,她根本不想逃呢。
    周岭泉突然笑了,像是被她这不地道的口音和正儿八经的道歉给逗的,说,“别这么严肃啊。我编什么你都信?”
    他笑的时候又变回那副逢场作戏的样子。
    梁倾却觉得,方才那个冷眼的人更亲近。
    “骗你的。她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呢。高中的时候她最漂亮,身材也好。啧,谁知道她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缠我好紧。”
    周岭泉见梁倾一副全然不信的鄙夷神情,散漫地一笑,抬手将远处的服务员叫过来。后者不一会儿送来瓶红酒,两个水晶杯。
    “喝一点?”
    梁倾点了头。
    “聊点什么。”梁倾跟他提要求。
    “那我们走点心,轮流问问题,必须说真话的那种。”
    这算哪门子游戏。梁倾耸耸肩,表示继续。
    “你是律师?”
    梁倾点点头,问:“找谁打听的?”
    “陆析。”他倒是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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