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们全身心投入为“平行时空”自己做人生抉择时,还是很困难。
    对陈江河来说,“多陪陪妈妈”和“去国外踢球”之间该如何选择呢?
    如果暂时无法做选择,就先把去“去圣西罗看米兰德比”划掉,它暂时还没那么重要。
    这确实很痛苦,而比舍弃更令人畏惧的是做错选择。
    “老师,这怎么选,你杀了我得了!”俞明已经纠结得把头发揉得和祁亮一样乱,但还是没办法决定。
    “我的建议也是随便选。”林晚星走过去,发现的五条选项是:
    找个好看的老婆
    赚很多很多钱
    高考成绩好,能读上大学
    以后有好个工作
    拿个冠军
    林晚星蹲下来,视线与男生齐平。
    俞明正好抬头看她:“这没办法删啊老师,我都很想要啊。”
    林晚星:“注意一下,是‘他’,不是你,你在帮平行世界的那个人做选择。”
    “如果我帮他选错了怎么办?”一旁,付新书沉闷而纠结地问道。
    “深呼吸,然后相信你们的直觉。”林晚星说。
    “你这说得神神叨叨的!直觉是什么鬼啊?”
    “直觉啊……”林晚星拍了拍俞明的肚子,说,“心理学家研究指出,你大脑中的基底神经节这部分,虽然它大部分时间在负责运动调节,但也承担了替你总结情感决定的任务。”
    “听不懂。”俞明很直白地说。
    “基地神经节只和边缘系统以及你的胃肠道系统相联系。也就是说,它给你一种‘感觉的信息’,帮你做决定。当你做‘对’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很好。我们称之为‘直觉’。”
    “那如果做错了呢?”俞明反问。
    “你肚子会难受。”林晚星笑着说。
    俞明立刻低头,盯着自己肚子看了会儿,然后咽了口口水:“可是老师,我刚吃太撑了,你拍得我有点想吐……”
    林晚星又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宽慰学生们。她说希望他们尽管按直觉来做决定,这只是平行时空的小实验,并不影响现实,所以尽管放松。
    但其实,这也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罢了。
    林晚星很清楚。
    就算是给平行时空的自己做决定,就算这明明是无关现实生活的一场选择,当人类越深入窥视自己内心时,恐慌和痛苦也随之而来。
    男孩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留下的那些无外乎是金钱、前途、家人、梦想、大学之类之类的。
    选项划到最后,每一个删除都令人挣扎,他们每个人都在压抑心中的痛苦酸楚与不舍。
    夜晚的老新村天台上安静极了,可这里又仿佛又无限多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在讲话,是人的思考、挣扎,自我说服或者全完“豁出去了”。
    夜真的很深了,城市霓虹灯渐次暗下,不必要的景观灯关闭,最后是万家灯火尽数熄灭。
    黑夜真正来临。
    天台刮起了很大一阵风,桌上的空碗都被吹落几只。
    林晚星被风沙眯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张草稿纸被吹落到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才发现是原本被她搁在王法躺椅扶手上的那张。
    翻开,上面空空如也。
    王法依旧在天台躺椅中小憩,帽子盖在脸上,水彩笔落在远处,而这张空白草稿纸也不知已被吹落多久。
    林晚星拿着纸,走到天台的栏杆边上,斜倚着。
    又是一阵夜里的风,横贯长空,吹得人衣襟猎猎飞扬。
    最先无法忍受这一切的是陈江河,他直接摔掉手里的圆珠笔,喊道:“烦死了,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一定要选啊?”
    “我们划完了,然后呢?”郑飞扬也跟着质问,“还剩最后两项,再二选一,对不对?”
    “那凭什么我们不能都要啊,人生只有一条路吗,为什么一定要做选?”
    “你就非得要把我们搞这么难受!”
    终于,秦敖愤恨地喊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林晚星抬头看了眼学生们。
    陈江河额头有和水泥地接触的红痕,秦敖衣服上有球场草坪的泥土。
    她身前是终于因无法再抉择而爆发的孩子,她身后是庞大的球场和漫天繁星,
    她捏着草稿纸,裁下一截,对折又对折,手上的动作没有变。
    林晚星:“如果这是帮你们找到人生目标的课堂,那我们帮你们找出那些属于人生目标的部分,然后探讨它们。我会同你们做些不一样的思维实验,鼓励你们去听听不同人的原型故事,并在最后去尝试一下。”
    林晚星为学生们作着美好畅想,并说,“但很可惜,这不是,这就是场残酷的抉择,”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林晚星依旧在折叠手上那张空空如也的草稿纸,也同样在思索:“可能因为我觉得,现实人生确实那么多的选项,你们有无数愿望和无穷梦想。能去听演唱会也能买最爱的高达,能有机会上好的大学或者成为很棒的足球运动员,所有梦想都珍贵而美好,不是吗?”
    男生们在风里,有人点头,也有人仍僵硬站着,可他们中没一个人说话。
    天台空旷寂寥,林晚星也听到自己的声音漂浮而起:“但同样的,因为这世界有太多美好事物。你们今天会喜欢路边的花,明天又爱看街头的草,既想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又觉得就算现在进厂工作也未必不是安慰度日陪伴父母的最好选择。理想的事物的可真太多太多了,所以没人知道,在你对这世界千千万万的美好憧憬中,你此时此刻最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晚星停顿下来,看着他露出迷茫神情的学生们,说:“除了,你们自己。”
    在她手中,折纸逐渐成型。
    学生们的抗议也接踵而至。
    “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搞毛啊,你说了给我们自由,干嘛非逼我们?”
    “但是做不到也很痛苦啊,为什么要那么难受,逼自己去想呢?”
    “幻想得到是幸福,幻想失去是痛苦。”
    林晚星不由自主有些感慨,语速也变得更轻更缓,“所以我认为,你们该保存好这张纸,珍视你们18岁认真写下的每个美好梦想。同样的,你们也该承受一次又一次放弃的痛苦。在不断掘开自己的内心的过程中,看看那件被埋藏在心底深处、你们宁愿放弃一切都妄想得到的东西,看看它究竟是什么。”
    不再给学生们反驳的机会,林晚星带着折好的草稿纸,向王法走去。
    “接下来就是二选一了,要不要划最后一笔,你们自己决定。”
    她把重新折好的草稿纸,放回王法躺椅的扶手边。
    青年睁开眼,目光宁和沉静。
    那是一只纸青蛙,身上有草稿纸的淡蓝色线条。
    林晚星轻轻按住折纸的屁股,“啪嗒”一下,它跳到了王法的胸口。
    天朗气清,月色正好。
    “人生中少有的机会,你们连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吗?”林晚星问。
    第48章 目标
    一开始是寂静, 仿佛空气被抽干的环境或者完全无声的宇宙。
    黑暗和压抑笼罩天台。
    慢慢地,新月升起,虫鸟啁啾。
    楼下的小猫很长很长地“喵”了一声, 男生们重新捡起笔, 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做最终决定。
    然后,有人哭了。
    林晚星一开始不知道是谁。
    对男孩儿来说,流眼泪本是很丢脸的。可在此时此刻的天台,林鹿就这么扔掉笔,大大方方哭了起来。
    人生中果然有很多措手不及。林晚星无奈地想。虽然她知道男生们最后可能会受不了, 可面对真正哭起来的学生,她也确实有点小慌。
    一边在想自己是否真把他们逼得太过分了,一边又觉得哭一下发泄一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晚星从桌上抽了张纸巾, 走到林鹿身边。
    林鹿接过纸巾开始擦眼睛, 可不一会,原来只是浸湿眼眶的泪水, 变成黄豆似的,一颗颗往下掉。
    林鹿嚎得更大声了些。
    “别别别……别哭了。”林晚星更慌了,手足无措,“嘘嘘嘘, 楼下王奶奶昨天还跟我说你们夜里动静太大让小点声。”
    这时,秦敖站起来,把他写完的草稿纸随意往她手里一扔,然后捡起那团纸巾:“他在喊‘辣’。”
    林晚星不明所以, 林鹿也压低声音在嗷嗷叫, 仔细听, 确实好像在喊辣。
    “老师,辣、辣……”林鹿擦着眼睛,泪水边汹涌而出。
    林晚星赶忙看向秦敖手里的纸巾。
    秦敖闻了闻,说:“用过的,谁吃了辣锅擦嘴的。”
    “这这……”林晚星惊了,“我不知道啊,为什么擦了嘴的纸巾会叠这么好像新的一样!”
    “好辣啊!老师我真的不想哭的啊!”林鹿委屈地说。
    林晚星立刻敬礼认错:“sorry! ”
    被辣纸巾这么一闹,天台上原本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虽然林晚星没有要求,可就在她去找眼药水给林鹿清洗眼睛的过程中,男生们一个接一个,把他们写完的纸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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