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同你怄气,我是真心厌恶你。若非郁子幽仗你的势,草二杜棉棉竹已裹正都不会死。你以为我会原谅你么。”
    赫连断微翘的长睫抖了抖,“你同门并非我让她杀的。郁子幽,我已杀了。你若想为你同门报仇,不该不理我,应该整日与我在一起,打我骂我,践踏我,蹂~躏我,你想怎么折腾我,我便任由你怎么折腾。”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但看对方的眼眸,怎么瞧着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戏谑,于是这话就有些不对味了。
    温禾脑袋一扬,不屑道:“打你骂你,怕脏了我的手。”
    见对方硬邦邦往窗下戳着,温禾哼了一声:“你整日待在花界做什么,我是不会同你回魔阴王朝,你若逼我,我便自尽。再说你招摇现身,天族的人早得了信,不知何时派能臣天将拿你,你莫连累花界生灵,趁早滚。”
    “我妻在担心我?”赫连断笑了笑,“我答应你不再杀人,若天将能臣来拿我,我只能任由他们砍杀了。”
    他向前窗前迈一步,探手抓住温禾的玉腕,轻轻往前一扯,挨近自己的脸,“若天将真将我打死了,你要为我受活寡,不许另嫁。”
    温禾瞧见那双红眸中匿着笑意,她扯回自己的手,抓出瓷瓶内的小野菊,砸到窗外那道红影上,“呸呸呸,滚滚滚。”
    赫连断握上那束菊花,冲花窗内一脸恼怒的蒜苗,粲然一笑,转身朝院外行去,“媳妇,莫生气,为夫这就去门外忏悔赎罪,何时想通了,为夫任由你蹂~躏打骂。”
    见蒜苗肯再同他骂嘴,赫连断的心,方踏实些。
    这才是那株鲜活可爱的蒜苗,照亮他漆黑神府的一道光。
    第12章 五曜【17】
    云汲掀开眼睫,双瞳闪过雾霾蓝晕,青玉冠规整竖起的发,已全数披散开,一头青丝幻做藏蓝,徐徐蔓延生长,直铺至盘坐的脚踝,衬着缕缕青云,迷雾缭绕,飘逸诡谲且妖冶。
    他起身,眸光清绝,唇角微弯,挑出一抹邪,一步步走出仙云重重的无垢境。
    天帝天后领重仙臣,已候至界口许久。
    见云汲一身青裳,半身青丝,款款走出,无一不露出欣慰之笑。
    看来众人担忧之事未曾发生,云汲已修复魂魄,完好归来。
    九翱宫,窈窕仙婢肩披彩帛,鱼贯而入,将时令鲜果,天族琼酿一一摆上琉璃桌案。
    天后端起琉璃盏,望向坐下云汲,“不知代掌门要与本座谈何事。”
    云汲望一眼天后身侧的寂无道。
    天后会意道:“仙长有所不知,寂无道乃本座心腹,有何话不妨当面说。”
    “此话,只能说予娘娘一人听。”云汲不急不徐道。
    天后美眸流转,沉思片刻,抬手让寂无道退去。
    待天宫第一护卫离去,云汲一挥袖,将房内罩上一层隔绝结界,摊开掌心,是个紫晕笼罩的玉石。
    “天问紫玉。”天后起身惊呼。
    云汲淡淡开口:“天问紫玉,可验测话之真伪,令人口吐真言。”
    天后面色有恙,“这块玉怎会在你手中,不是已被雷火击成齑粉。”
    “并非被雷火击中,是被寂无道一手碾碎成粉吧。”云汲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当年天宫晓得湘陵镇出了一块奇玉,打算收入天族,娘娘担心天帝拿这块玉石,逼娘娘说些心里话。娘娘怕了,借由天雷毁了湘陵镇阴脉,欲让这块玉石一并毁在那场灾祸里。”
    天后察出危机,蓦地望向窗外,禁制结界破开一角,殿内瞬间落下数道身影。
    天帝打头,尾随其后,乃是天族几位颇具威望的重臣,凤族族长,还有花界花尊。
    天帝一改先前软弱之势,冷眉着肃眼,率先开口:“寂无道已被遣去司命星君府,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
    天后心内一惊,瞪向天帝,“帝尊这是何意。”
    思筠绕过一道云母屏风,走向墙垣悬的一卷凤舞九天画轴,以血画符,破开障眼阵,殿内一众人相继落入画轴秘境。
    黑黢黢的一方洞窟,砌一汪清潭,谭中一朵萦绕煞气的黑莲,上头囚着被挑断脚筋毁了容貌的女子。
    天帝扑身黑莲,抱住浑身鞭痕不成人迹的女子,“胥儿……”
    雪笺胥黏合的眼皮瞧不见对方样貌,却清晰闻见对方的声音,“……帝尊。”
    云汲抛出天问紫玉,当着权臣之面,问了被束龙锁缚身的天后几个问题。
    上古傩国是否被她所灭。
    湘陵镇阴脉是否是她授意劈毁,放出生尸毁镇。
    翠屏山的雪家村,是否是她派出之人屠净。
    将天问紫玉贴至心口,无人不吐真言。
    天后一一承认。
    在场重臣摇首叹息,交头接耳,其中一位长髯老者,正是凤族族长。
    他痛心疾首,颤着宽袖,指着倒地的凤嗣,恨恨道:“流思,你为何要犯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罪事。”
    天后自知已是穷途末路,云汲思筠天帝联手算计她,事到如今,只得认栽。
    她被龙链反锁双臂,跪地不语,只仰首大笑,狂妄笑声久久回荡阴暗洞窟,听的人脊背发寒。
    思筠站出来,当着凤族族长的面,将当年天后恶意溺毙凤族嫡公主,于碧根汤泉一事道出来。
    天后不需再经天问紫玉审验,当面承认罪行。
    她眸底猩红,满目不甘,破口朝凤族族长大吼去:“凭什么流相要嫁予天宫当天后,我便要许给北冥鲲鱼。只因流相是嫡公主,我乃妾氏所生,凭什么,我们身上一样淌着上古凤凰血脉,除了母家地位,我比她差在哪里。”
    她眉眼生戾,似癫似狂,“我流思能得今日荣耀,全是自己一手拼来。上天薄待于我,我便要厚待自己,想要的,一个个尽入囊中,荣耀,权利,至高无上的尊位,全是我处心积虑步步经营得来。”
    她瞪向抱着雪笺胥的天帝,满目鄙夷,“哪像你,为解这女人身上蛊咒,失掉龙髓,你不稀罕天族的无上权利,莫怪我夺来。只有我才配这天帝宝座,你根本不配。”
    天帝怒吼:“本尊不配,难道你这个恶毒至极自私至极的人便配。本尊或许不配帝尊之位,但你连做人都不配。”
    思筠握着手中万象桐花枝,鄙夷道:“若要说恶毒,自私,天后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其实当年你以痛失龙子引发心症为借口,躲去无垢境,是为了护住你最后一滴心头血。”
    云汲接话头,“鹤焉仙尊早便算到天后不会牺牲凤凰心头血,后来赫连断强出界门,那张众仙合力织就,欲将魔阴王朝界门再困束五百年的缚魔天网,便成废网一张,天后得知此消息,才敢出无垢境。因缚魔天网若显神效,需得天后的凤凰心头血,你先前为了灭古傩国,已失六滴心头血,体内唯剩一滴血,断不会施舍。那个逼出赫连断,废掉缚魔天网的水仙,你表面追责,实则感激吧。”
    思筠讥笑,“花神亦知你自私到极致,不会为苍生安危舍弃心头血脉,方暗中吩咐水仙著辱书,逼出赫连断。你的自私自利人尽皆知。”
    “废话少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帝抱着雪笺胥,飞出黑莲,落地后淡淡瞥一眼面色颓丧的天后,“流思体内还剩最后一滴心头血,何不奉献出来,权当赎罪。”
    “呸,我自毁元神,亦不会让你拿我的心头血去救那个私……”
    还未说完,天后心口闪过几道刺目剑光,她垂首,胸膛已被凌厉剑气生生剖开,云汲拭去问心剑剑刃上的几滴鲜血,将天后体内最后一滴凤凰血吸至掌心,献予天帝。
    “幸而,我剑法快。”他道。
    快,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代天后便被当众剖了胸膛,取了心头血,死不瞑目。
    思筠暗暗打量云汲一眼。
    一向温雅端方的大师兄,怎会有如此决绝狠厉的一面。
    —
    浅雪拎着一篮少室山灵果,两斤野猪肉,领着短腿肉弹子,迈进花界云上温谷大门。
    温禾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啃着甘了了送来的柿子饼。
    弹弹兴奋地扑上去,“温姐姐,听说你死了又活了,弹弹特来祭拜你。”
    温禾:“……”
    随手将手中的半块柿子饼堵上那张小嘴。
    草二将一篮果子,二斤野猪肉随意往葡萄架下的白玉石桌一搁,瞪着摇椅上打盹的温禾,“瞧你养出的这把懒骨头,要在少室山被妙自言先生瞧见,不拿七尺金刚戒尺打直你的腰。”
    温禾直起身,挑拣着篮子里的果子,“都是我喜欢的,你这个冤家对我挺上心。”
    浅雪将温禾连同肉弹子扒拉开,自己躺去摇椅享清福,“那是,最了解你的并非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咱俩当年有多水火不容,我就有多了解你,连你每晚起夜几次,我都派野猪妖打听过。”
    温禾剥着一只橙黄橘子,“怪不得有段时间,我去院中如厕,总看见栅栏门口晃悠着野猪。”
    浅雪朝桌案上的二斤五花野猪肉努努嘴,“好久不吃你烤的野猪串串了,露两手让我瞧瞧死过一次的人,厨艺有没有变差。”
    温禾往葡萄架下支开个红泥小炉,使唤着小弹弹,调着酱料,烤起肉来。
    浅雪亦没闲着,见院子里的花姹紫嫣红,择了些顺眼的花瓣煮花茶。
    正欺负小柿子精的甘了了,被肉香吸引,寻到水仙这蹭肉吃,不料浅雪肉弹子也在,他奔过去一把举高正搅拌料的弹弹,猛一阵亲,惹得弹子哇哇大叫,“好恶心,走开……”
    甘了了当年被冥灵追杀,躲去少室仙府,浅雪见识过对方的食量,她拦住甘了了一直往红泥炉探看的眸光,“没你的,我只拿了两斤肉,我与水仙弹弹吃刚刚好,没你份。”
    温禾摇着蒲扇点点头,“没你份。”
    甘了了终于放掉被他蹂~躏到掉假牙的弹弹,一撸袖子,“嘿,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一个大男人,有意思么。”
    浅雪戳了戳对方的胸,“不姐姐姐姐的叫了,承认自己是男人了。”
    甘了了双臂交叠护胸,满脸防备瞪着浅雪,“男女授受不亲,吃两串肉串而已,不至于出卖本爷的色相,哼,不许吃拉到,花界越来越无聊,我去冥界寻夜惊华玩去,最近胳膊痒,我胳膊好像要长出来了,我得去跟夜惊华炫耀炫耀。”
    回眸瞅着一直安假牙的弹弹,“肉弹子,带你去冥界骑火麒麟,去不。”
    “不。”弹弹握肉拳头,拒绝。
    甘了了切了一声,一摇袖子,一道黄光划上霁青澄空,遁入万层轻云。
    温禾本抱了两坛子果子酒来,浅雪说想清醒着,于是吃着肉串喝着花茶,弹弹趁两个大人不备,偷饮了两口酒,不一会小脸通红,踉跄着去追一只蝴蝶。
    无人陪酒,温禾干脆陪浅雪撸肉串饮花茶。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最后只剩一串烤肉,两人差点又打起来,最后温禾考虑对方是客,让出最后一串烤肉,给她吃。
    浅雪端着最后一串卖相极佳的烤肉,有些舍不得吃,她喃喃道:“最后一串了。”
    温禾被对方失落的神情,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吃了,只要你提供猪,我随时解肢,烤给你吃,我调的秘制酱料天下独一份,连祝融长老都赞不绝口。”
    浅雪温温吞吞吃掉最后一串烤肉,打个饱嗝,“祸水仙,其实我讨厌你的同时,又羡慕嫉妒你,你活得自由潇洒,无拘无束。天天挨妙自言的骂,天天不长记性。”
    “你比我不遑多让,你不也恣意潇洒。”温禾揪着葡萄架上的葡萄吃。
    “不一样的。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由不得想太多。”浅雪眼皮微垂,长睫遮住眸底的一抹遗憾。
    温禾乐了,丢给对方一串新摘的紫皮葡萄,“谁生下来不是为了死,哪怕神佛,皆有身归混沌的一日。”
    浅雪望着被葡萄酸得蹙眉的温禾,“水仙,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即便丧夫也要好好活着,天下那么多草,莫要吊死在一颗上头。”
    “咒我什么呢。”温禾弹了下对方的额心,“不对,你是咒赫连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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