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歷回想起这些事情里,总让我感觉像是回顾着一生的走马灯,恍恍惚惚的却是无比真实。
    逝者负重唱罢,生者续唱着那充满遗憾的陈旧唱词,即使唱得声嘶力竭也试着唱到卷末,却在卷末发现留下的事一面空白,只能由生者续写唱结,这一切才算是得到善终。
    儘管我不想对这一切负责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的内幕,也就更不用背负舆论压力,但是我已经让我最在意的人失望过一次,儘管我的所作所为不能让顏亚死而復生,我却能够为我的歉疚找到赎罪的机会。
    我还是想尽我的努力去尽可能写下不是那么遗憾的结尾,为了我,更是为了顏亚。
    我透过老冯和屋主见面了,屋主是顏亚的叔叔,见到面时我看得出来他是已经上了年岁但不老态的中年男子,我们聊天说到了顏亚的事情时,我还记得他是怀念又有些感伤,我看的出来当年他也是把顏亚视如己出过,心中不免酸涩起来。
    说着说着我终于把重点提到顏亚逝世的真相,顏叔叔原来是不信的,但是在我提到那事件的具体过程与我和顏亚那时候在交往的事后,他陷入了极长的沉默。
    我对沉默难得的感到坐立难安,这种状况在我当业务的从前根本不曾发生,那沉默让我一度在当下想再补充比较委婉的说词、再反覆思肘时,顏叔叔淡淡地说了一句让我听了眼眶渐渐泛红的话:
    「唉…现在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呀,那时候是没办法想到今天已经可以那么自由去选择爱的人了,他要是能等到现在…就算我们长辈不同意,也许你们是真的还是有可能的…辛苦你们了啊。」
    我在听到顏叔叔说的话后,眼泪不自主地掉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为了悼念顏亚还是也已经能想像到那个画面而感到惋惜,心中似乎有个结也随着这段话解了点。
    要是能够再等久一些,等我能够更加成熟,等你也强大起来,我们就不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和彼此告别了吧?
    我在结束那次见面后,陆续也和顏叔叔联络沟通想把那栋房子买下来的事项,顏叔叔在已经知道这事件的前后缘由后,他在我诚恳的请求下也渐渐软化同意讨论出售细项,但是对方也提出了一个前提,他会和顏亚的父母告知这些事的前后来由,由有房屋產权的他们决定要不要进行出售给我的最终决定。
    在我知道顏叔叔和顏亚的父母沟通后不久,他们想跟我透过视讯的方式见面,由顏叔叔转述的顏家夫妇的情绪状况并不太稳定,所以让我到时说话要注意一些。
    在真实透过镜头和顏亚的父母沟通时,两人的面色看起来都略显憔悴,但是情绪看起来相对稳定了些,先是由顏爸爸开了口:「你就是陆允?」
    「是的,我对顏亚的事感到很抱歉,我——」我欲要接下话说下去时,顏妈妈的眼神倏然有些生冷的看向我,说出的言词也像是克制了自己过于尖锐的倾向:
    「别提有多对不起我们家小亚,你已经伤害他了,他明明那时候还那么小…」顏妈妈说着眼眶泛出了泪,像是哽噎似的没再接话,我能明白她已经极力控制自己不对我说出更过分的话。
    顏爸爸一面安慰着顏妈妈,一面抽出视线直直向我看来:「陆允,顏亚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在你和我们坦白这件事时,我们就没有想原谅你的意思了,我能理解小亚不和我们说的用意,但是我不理解你有什么理由可以用那些话来伤害我的儿子,甚至让他…想不开离开我们——
    房子是我们唯一能够留念顏亚的纪念,我们的决定谁都不打算卖,但你要继续租我们没有意见,现在管理人是顏亚的舅舅,他要怎么管理都是他说了算,经过这次见面后我们也不想再见到你,就先这样了吧。」
    这次短暂面谈后,我陆续请顏叔叔代我给顏亚的父母一些补品和一些慰问的话,但是无疑都被退了回来,最后一次顏叔叔退还给我时,就和我说如果我还是要继续做这些事,他们会考虑重新要回管理权不让我继续租,我在心中经几番挣扎终于决定妥协还是租着这套房子。
    再和顏亚的父母交涉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我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顏亚的房里,像是告解也是一如既往的倾诉着发生的事情:
    「今天我去药局买了一些营养品让顏叔寄给伯父他们了。」…
    「营养品又被退回来了,已经好多次了,我都快没办法消化了。」…
    「这个月我的业绩达标了,要来庆祝一下。」…
    「前阵子因为有点失眠去看过精神科才知道我有创伤后症候群,才会当初忘了那么多的事,现在知道就会好好治疗了,你放心——」
    「顏亚我跟你说,今天我的主管把我找去说要拉我升业务部经理了,我听到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哈哈——」…
    ……
    但是不管我说什么,顏亚安静的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过一般,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我的梦中。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两年也过去了——
    我升上了业务部经理,经济能力终于够让我买下在市中心附近的房子,但是虽然是买了房子但我还是把这里租着,放假时才回来住。
    这次我一如既往地在放长假回来这间房子,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去顏亚房间陪他说话,就和当年高中放学一样,虽然现在的我看不见顏亚,但是我知道他还是在这,他还是在听着我说话。
    两年来我都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知道我是想和顏亚分享的,但是那些都不是我最想和他说的话语。
    我想问他这两年来过的还好吗?
    他这两年都在这里做了什么事?
    我的离开是不是对他来说好过一点?
    我坐上他书桌前的椅子,轻抚着上面已经积了灰的衣物,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顏亚…对不起,这是我最想和你说的但是又觉得单薄无力的话,两年了,我尽力去做我能想到怎么弥补我们这段遗憾的事情,你还恨我那么深吗?…你还爱我吗?
    我…还是很自私的想知道这些事,明明所谓的弥补…就是不计代价去补偿那些曾经的不公平,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白费工夫去做一些完全不是你想做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会定期去看精神科的事吗?医生虽然一直鼓励我能够好起来,但知道我的症状这两年一直好不完全的真正原因,大概一部分是因为我想透过反覆心理痛觉来刺激自己,这样才能让我自己意识还活着的实感。
    我曾经想过,如果当初你不是因为我的话而离开的话,那时候知道你过世后、我大概也很快就会和你一起离开,原因大概从我自己身上就找的到解答了,我没和你说过吧…我是被家暴过的孩子,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我对于求生一直没有什么慾望。
    那时候我常常有想如果我不在了的念头,我唯一在意的只有疼我的外婆,我怕我离开了她会难过,在遇见你之后,就多了你,但是你不在后没多久我的外婆也走了,只剩下我了。
    你有过,纵使身边有多少人在乎我,我也知道他们存在,但是在想到解脱时往往就会感觉到其实自己背后与脚下从来都是空无一物的感觉吗?
    我听说自杀的人会等到原来该逝去的年纪、受到阴罗地府的召唤迎接真正的死亡,所以呀顏亚,不管你现在还是恨我还是爱我,只希望你到时能记得带上我。」
    淡淡的话,似烟般一下就消散在这空荡无人的屋内,这些话能传达的到顏亚耳边吗?我心里没有答案。
    在那天回去过夜的晚上,那是我在梦里见到顏亚,那是一个全白的世界,映入眼帘的只有各自对立的两张木椅和一张木桌,就像高中时他在偶尔没去他家的时间,他在放学后为我进行课后辅导时的画面。
    顏亚已经坐在椅上用着桌上的纸笔不停埋头写着字,儘管我已经坐在他面前了,他也依旧没有抬头起来看我。
    看着他写了很久的字的我并没感觉到任何不耐,只感到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甚至无比感谢能再次看到他,不管他看不看到我、愿不愿意理会我,我都已经非常满足。
    良久,顏亚才停笔把纸转向给我,我下意识就读起上面的内容:
    “好久不见,这两年我很好。
    上次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说的那些话应该伤到你了吧…是我太激动了,对不起。
    不管是谁都不需要为我的死负责,因为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决定的,是我选择逃避去解决那些问题,因为我没有勇气和胆量去面对往后可能会发生的所有情况。
    我也想过让自己好过一点,把死推给伤害过我的人身上就好,但是这种心理作用对我很难起到效果,因为我始终都很清醒,我的决定根本就与他人无关。
    我也没那个资格说你自私胆小,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就已经自私的伤害到那些在意我的人,还让你去背负和我的父母坦白的压力,但我之前还没办法处理好面对你的心情,让你等了两年,对不起。
    不要自责好吗?也不要觉得是欺负我的人的错,因为没有谁是不曾自私的,谁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看事情,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和这个环境价值观不同罢了。
    我知道你一定听不进去,但…陆允,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喜欢着你吗?我喜欢你做什么事都能以乐观心态去面对的模样,你说你一无是处、没想过活着,可是你散发的都是能让人钦羡的光呀,那是会让人想靠近的暖光,你很好,真的。
    我不会强求你,如果你听完这些你真的想陪我离开,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理解你说的那种绝望,向上向下都是一片空荡的空虚,但当你有那样的感觉时,希望你能记得我会接住你,带你回家。”
    看完这些话,我望向顏亚对我露出的温暖笑容,恍惚间我的脑海中以前读书时看到无意记起的一句古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的生死相隔,但是在我们彼此心中却又是如此记掛着对方,不然我也不会在失忆时见到顏亚就对他的过去產生好奇、顏亚也不会强忍着心痛每晚都陪伴着我。
    那是本该是多少失意不安的夜晚呢?
    最终,盈在我眼眶的泪水在我起身去拥抱顏亚时落在了他的肩上,一滴两滴…最后匯集成了流线,但是这次我没哭出声,只是轻颤着,顏亚略为冰凉的手轻抚着我的背,我哽咽般断断续续地说着:
    「对不起…那时候——我要是能保护你就好了,谢谢你…谢谢你不恨我…」
    「允——我从来没恨过你,就算是选择离开之前都是,那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所以别再觉得都是自己的不对了,你就算有不对,那也不是让我选择离开的原因……我也谢谢你,能和你在一起你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我们…能和好吗?」
    顏亚的声音在起初还是沉稳的,在说到谢谢时也渐渐模糊了沉稳,多了份哭腔,我猜顏亚也是哭了。
    想到刚才顏亚用手写的样子,就回想起我们以前吵架,顏亚因为很容易吵到一半就骂哭了,所以他只要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说到哭就会用写下来的,虽然我往往都会还在气头上,但还是都会憋着气等他写完。
    如果我没耐性了说他写太慢,他都会瞪我一眼撇一句:要不你来写,但当他说完后我都会被他逗笑,一下就消气也就不吵了,但是事后还是会说清楚讲明白。
    想到这些过往的种种,又回想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那些已经造成的伤痕,顏亚决定原谅那些不成熟的我所对他的伤害,我还什么要执拗不原谅那时的自己?
    是想加深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吗?但仔细想来,我的世界不就正是由你存在而有所眷恋的吗?
    我破涕而笑。
    「嗯。」
    那夜很长,我和顏亚回忆了很多我们高中时的回忆,其中回想到写字时,我也不免对刚才他最初用手写的方式、在他耳边气声揶揄:
    「你都说谢谢说到哭了,怎么不用写的?」
    「我想用说的不行吗?你不高兴?」
    顏亚望着我感觉有些紧张,我望着他不老的侧脸,心里涌起的满满都是眷恋和疼惜之时,而更加发紧的搂住了顏亚:
    「我很高兴呀,特别高兴。」
    「唔……允——你先松开我一下。」顏亚一面呵呵地笑着一面微微挣脱出我的怀抱,在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时,他突然凑上我的脸颊,当我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覆盖住我时,顏亚已经吻了我。
    顏亚的吻比起我来的更细水长流的柔情蜜意,他总说我的唇就像火,一吻就容易让他动情,但是比起我自己,我更喜欢和顏亚在一起时感受到的温暖珍视。
    这个吻让我充分的感受到顏亚的存在,彼此最为柔软之处相互的牵绊着,鼻息也随着牵绊交融,这样的时光我多希望能够再久些。
    绵长的吻短暂结束间,顏亚纤细的双手缠住了我的后颈,用着少见特别认真却也是特别温暖的目光、鼻尖对着我的鼻尖的直视着我,声音像是私语般的呢喃着:
    「再试试看看这个世界吧…累了再来看看我,我都在——儘管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就这样走着走着总会走出自己没想过的样子的,不是吗?」
    听着他的话,我微笑不语,但回应他的是稍稍用力回顶了一下他的鼻尖,我们同时笑了开来。
    从夜晚到白昼之时,我再次悠悠转醒,我依旧睡在自己的房间,过一个夜晚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地球仍规律性自转,旭日仍旧东昇,也许在世界上不知名的角落正迎接新生、追悼逝者——
    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出现在我的身上、那细微的变化:此刻与往后,无论在何种时刻都有一双手会把我牢牢接住的踏实感、将会继续陪伴着我。
    而我也会带着那个人在心中的重量,脚落在这坚实的大地上、手握着从不曾逝去的爱;再次用我们的双眼继续走向未知但此时正微微泛着晨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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