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具是一静。片刻后,除谭享外,所有人皆震惊地看向郑依槿。
    倒不是不相信郑依霏的话,而是郑依槿平时胆小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让人难以联想到曾经那个在电视节目中活泼开朗的小丫头。
    唯一不相信的是乔翎,想都没想,她下意识认为是郑依霏在说谎。
    「别说谎——」
    「我没有说谎!」郑依霏瞪向她,以比她更大的音量试图压过她,「童小鹿也是从群星出去的,所有影片都有保留,你要是想看,随时有人可以找给你看。」
    乔翎冷冷地看着郑依霏,表面上她不屑一顾,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的震惊其实不比其他人少。
    她当然可以顺着郑依霏的话让人找出来一看究竟。
    但她不敢赌。
    她相信郑依霏说的是实话,她就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在一片震惊之中,唯谭享想知道童小鹿当初消失的原因,见乔翎闭了嘴,他走上前低问道:「那为什么童小鹿后来不演戏了?」
    听得此一问,郑依霏的身子僵了下,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将夺眶而出。
    她看向郑依槿,哽咽出声:「是因为我。」
    眼见得真正想隐瞒的事情几乎被摊在阳光底下,郑依槿闭了下眼,别过头没有看她。
    「姐姐以童小鹿的身分演戏的那几年,工作排得多,父母忙于照看她,难免疏忽我。」郑依霏眨了眨眼,任凭泪珠滚出眼眶,「七岁那年,我在片场发高烧,昏了过去,一直到用餐时才被发现,送医以后,医生说要是再晚上一些,恐怕我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天以后,只要一站到镜头前面,姐姐就怕得演不好戏,父母为此找过很多解决办法,都没能让姐姐再顺利演戏,整个人也变得胆小怕生。」
    「可这些事情,原本我都不记得。」郑依霏紧咬了下下嘴唇,眼泪越掉越多,「是hilda身分曝光那天,爸爸告诉我的。」
    话说至此,郑依霏说话的对象不再是所有人,而是郑依槿。
    「爸爸说你告诉他,你不喜欢演戏,但我喜欢;他说你不怕被忽略,可是我不可以;他说你曾在我病床前跟上天许过愿,只要我、我能好好活着……你可以为我放弃一切……」
    「……然后我才发现,其实连胆小都是你演出来的,你根本就不胆小,小时候,你明明是可以把我护在身后、赶走欺负我的男孩子的人……」
    郑依霏哭出了声,被涂砚书揽在怀中轻声安抚。
    这些话,自父亲口中听来以后,内疚就一直深埋于心。
    每每瞧见郑依槿的笑顏,郑依霏想着的都是她夺走了姐姐曾经的梦。
    父亲告诉她的郑依槿亲口说不喜欢演戏的这句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歉疚感一天又一天的侵蚀着她,越是拖延她就越不敢开口,若非乔翎今日步步相逼,恐是直到垂垂老矣,她都开不了这个口。
    郑家姐妹两个人,真正胆小的其实是她。
    在郑依槿努力演绎胆小的同时,是她拚了劲在演出不懦弱。
    会议室里一时间再无人说话。
    忽然接收到这么多的东西,眾人尚缓不过来,又见郑依霏哭得悽惨,总觉得这时候什么话都不应该说。
    乔翎倒是想讥嘲几句姐妹情深,可她还为及开口,涂砚书笑瞇瞇地一个眼神过来轻易将她的嘴堵上。
    那端,沉默已久的郑依槿总算缓过了情绪,她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郑依霏身上。
    季知哲离她离得近,细瞧了她一会后,惊觉她眼底曾有过的胆小怯弱全都收得乾净。
    他本就不曾怀疑过郑依霏的说词,却是直到这一刻,方清楚意识到,郑依槿当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没有注意到一旁人端详的视线,郑依槿看着郑依霏,缓缓开口:「霏霏,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错的人是我才对。」
    郑依霏抬起头来看她,有意想反驳她的话,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无论我会不会演戏,我确实不喜欢演戏。小时候不懂,以后演戏是件好玩的事情,到头来却发现,变成另一个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喜欢我是郑依槿,我喜欢做我自己,哪怕只是演戏,我也不乐意。」
    「可是妈妈逼得紧,我也不想看到她失望,只能一部接着一部的演。」
    「你听爸爸说来的内容也不完整。」郑依槿垂下眼,记忆被拉回幼时那一日,发觉妹妹昏迷不醒的当下心起的惊慌,她记忆犹新。「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疏忽而已,原就是我的任性夺了所有人的注意,才让你被忽视。」
    那一天拍的戏,时至今日,郑依槿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亭晚〉,那是部古装剧,她出演的角色是主角幼时,主角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孩子,出身大家族,贵为长房嫡女,却因母亲早亡、父亲再娶,被继母与继妹欺压得比家中庶女还不如。日后当如何逆袭,那是饰演主角的人的是,当时的郑依槿只需演出被欺压的小女娃。
    她当时傲气,读剧本时就瞧不起这个角色的软弱,加上戏服出了差错,穿在身上并不合身,吵闹推挤的戏码拍完以后,她身上多了些许擦伤。
    这让她越发得不开心,当下就闹起了小脾气。
    她平时听话,甚少有这样的时候,眾人瞧在眼里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她可爱,一个劲的哄着她。
    哄着哄着,所有人的眼里就再看不见郑依霏,连她的一点小异常也没发现。
    「直到看见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才发现,你之所以躺在那里,全是因为我发了脾气。」
    「如果我不娇气、不傲气,如果我再乖巧顺从一些,如果所有的东西放在我身上我都可以全盘接受,大家的目光就不会都跟着我跑,他们就会花时间看顾你,也会发现你的不舒服。」
    「所以我求上天,让他把你平安健康的还给我,我拿我的所有跟祂换。」
    所以她不再站在镜头前演戏,却演出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她心甘情愿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让所有的光与注意力,全都打在郑依霏的身上。
    那年她才九岁,可因为演得戏多、接触的人多,心智较其他同年人早熟,而在这件事之后,她更是彻底拋弃原有的任性,认认真真的成为一个好姐姐。
    不带光芒的那种。
    郑母对她失望,不是因为她不再演戏,而是她认为她轻易选择放弃。
    这几年里,委屈也是真的委屈,但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她本以为这就会是一辈子。
    郑依霏说她愧疚,事实上,这十几年来,她也从未从愧疚之中拖离。
    谭享看向她,笑了声,语气里盈满遗憾,「原来是这样。」
    「谭总监,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郑依槿自认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十几年过去,她的变化极大。
    闻言,谭享却是头疼地露出了个苦笑,「我妹是你的粉丝,小时候你所有拍过的戏她都拉着我看过一遍,有些她还录下来,时不时重看,看多了,也不知怎么的,头一次看见你时,就认出来了。」
    这回答是郑依槿未曾预想过的,听后她讶然地笑了。
    能在放弃以后听到曾有人是她的粉丝,还这般喜欢她,这让郑依槿觉得,她曾经的努力,并没有因为放弃而过去,也不曾失去意义。
    这些,都将成为她重新再来的勇气。
    至此种种,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各自应有的解释。
    女员工的事情交给了谭享处理;所有与乔翎有关的证据,连同刚才她自个儿说出且被小章录下来的内容,由小章整理后转交给群星公关部,当天就发上了网。
    消息一出,又是全网轰动。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曾经与郑依槿有关的黑料,却原来都是被强按上去的。
    郑依槿的粉丝们与路人一边心疼着小姑娘小小年纪承受太多,一边也恨乔翎恨得牙痒。
    乔翎的粉丝们起先是不敢相信,以为群星影视为旗下艺人特意买了假证意图抹黑,直到她们听见乔翎陈述的录音档,全体崩溃了。
    紧随其后的是不知道哪家的狗仔提出的有关乔翎潜规则的证明,所有她出道后以她作为女主角的戏,全是她睡赞助商而得来,更令人恨得牙痒的是,她曾以此手段抢过不少其他女演员的剧,其中就包括郑依霏与目前圈内正火红的一线小花们,当即引来各家粉丝们的批评指责。
    粉丝们终于发现,所有的岁月静好、恬静可人原来都只是乔翎塑造出来的假象。
    他们曾以真心交付的对象,并不值得他们的喜欢。
    在这一片骂声之中,乔翎公司的公关部跟着发出了声明。却不是为乔翎说话,而是对她表示严厉的谴责,并对她提出解约。
    就在群星的会议室里,乔翎苍白着脸接完周哥的电话后,哭着恳求郑依槿,让她帮帮她。
    静静地看着曾经的好友哭求自己,片刻后,郑依槿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她眸中毫无波澜。对着乔翎,她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说着。
    「乔翎,你是知道我的,我很护短,还是个妹控。你讨厌我没关係,怎么针对我都好,但你不应该牵扯上霏霏,不应该让人也有机会说她的不是。」
    「所以乔翎,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你做下的错事,你得自己承担,而那都与我无关。」
    话说到这份上,乔翎心知再无可挽回,心里隐约生出了懊悔,又被浓浓的恨意与妒意给缠上。
    多种情绪在胸腔中拉扯,最后全化作绝望。
    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却再没人会心疼她。
    郑依槿盯了她半晌,最终垂下眼,掩去眸中因她而起的悲伤。
    这世间从来现实若此。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情负责,她是,卓逸霄是,乔翎也不会例外。
    所以郑依槿演胆小演了十几年,所以卓逸霄彻底失了团员的心,所以圈内从此再无乔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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