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坐在车上,气氛很是凝重,不发一语,只有外头轮胎滚滑过地面,及引擎运转的声响。
    三人坐在后座,头各转向一个方向,面色凝重各自看着外头的街道风景。
    这是多亏于干戈几天前和罌粟在厨房争吵的杰作,之后,干戈就再也没和罌粟讲过半句话了,罌粟也没有再去找他,而是放任他自己冷战,就像在告知对方,我已经受够你这牛脾气了。
    被对方冷处理,干戈内心其实是煎熬的,因为这非他的本意,他内心其实是善良的,也没有想伤害对方或表现敌意的意思。且他本来就长期受到冷落,个性也不主动,现下少了别人的上门关心,他等于是和世界脱轨一样,和别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是不同的时空。
    当他心神不寧时,又常听到玉帛和罌粟在外头哈拉跟恩爱的声音,搞得他更为焦躁不安。晚上是睡也睡不好,常常做恶梦。
    卡门从后照镜瞄了一眼孩子的状况,然后继续开车。
    「你们不重复一遍今晚的流程吗?这样不会出问题吗?」这句话是出于出门前干戈没有参与到罌粟的确认流程,她想为此表示点意见。
    但她只能给予最简单和普通的问候,也不能插手管理什么事。
    罌粟只是冷冷的望着前方,摇摇头。
    「有什么好重复的?谁出事谁就自己负责,大不了就是拿命来赔。」
    干戈闻话,不自觉心虚的舔了下嘴唇,然后咬住下唇。
    玉帛则是发出声音吸了口空气,再吐出来,毫不在乎的样子,她轻轻晃头看向窗外浮景。
    沉默许久,罌粟才转头看向干戈,冷着一张脸盯着他的侧顏。
    「如果你想确认什么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之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继续看着干戈,就像是在等待一样,给对方一点考虑的机会。
    但过上许久,干戈都没有回话,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罌粟见了这情况,将头又扭回前方望着。
    干戈咬紧下唇,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他不是不想开口,是他办不到,他觉得难为情极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安静的气氛就好像是留给他唱独脚戏似的,大家不说话都空着耳朵在等待他唱出第一句台词。情况尷尬又紧绷得让他很想逃离这里,他好想跳下车。内心里写满着大大的委屈,他觉得明明自己才是几天前的受害者,为什么现在还要这样被冷嘲热讽?被罌粟用言语污辱?
    青志注意到越来越糟糕的氛围,回头看了眼罌粟和干戈。
    而他比卡门大胆一点。
    「你知道干戈的个性,罌粟,」他说,「别这样逼他。」
    罌粟闻话,表现出相当不在乎的表情,「他不自己开口说他要什么,我永远都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他拉拉自己的袖子,然后看着一旁逐渐富华的街景,「我这是逼他吗?我只是让他学点教训,他有本事过了今天的任务还能活着跟我们回去。」
    玉帛听到这番话才有些动静,她一改原先冷漠的态度转头看向罌粟,虽然面容相当不在乎和镇定,但她的语气有着遮掩不住的紧张,「你不要这样啦,葛格又不是故意闹脾气的,你就算要他改个性,也要给他时间啊,怎么可能现在马上就很会说话啊?」
    罌粟听着,觉得这个理由相当有道理,他微微侧过脸偷看了干戈一眼。
    车厢内相当昏暗,但外头不时晃过的灯光偶尔能带给他的视线几丝光明。
    干戈咬着的下唇像快出血似的鲜红,孩子似乎被逼到了极点,一眨一眨的双眼中闪着几波泪光。
    罌粟知道他正极力的忍耐着不哭,因为自己有要求过他们不能哭。
    他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心软。
    虽然有时他就觉得自己太容易妥协了,但一改以前会纠结和踌躇,他早已有自己的节奏和拿捏了。
    他又何必坚持太多不必要的原则呢?
    这么想着,他才伸手摸摸对方的头,然后稍微贴近他,在他耳边细语。
    「冷静,你先将情绪调整成要出任务时的状态。」
    干戈闻话,乖乖地照做,闭上双眼、吸吸鼻子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节奏。
    罌粟这时开始和他重复起任务的所有流程,一字不落,严严紧紧的讲解了一遍。
    干戈从一开始的有些浮躁不安也渐渐的严肃和沉静起来,认真又仔细的聆听着身旁男子的所有话语。
    罌粟看着对方冷静的侧顏,相当满意的勾起嘴角。
    干戈果然是出色且他中意的徒弟,情绪掌控很好,心态也平静得快。
    人难免会有情绪上的起伏,起伏得剧烈和激动都不是重点,感情或感性的脆弱也不是,真正的重点是一个杀手能在经歷严峻的情况后,以多短的时间摆脱干扰情绪,重新进入冷静状态,回归到让自己最习惯和平常的态度。
    而且,干戈冷静时的侧脸非常好看,优柔的脸部线条和方才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双唇,显得特别别緻。
    罌粟爱极了他这种在脆弱中带着坚强的表情。
    「你还记得江东强吗?会由他负责交给我们卧底藏起来的证据,因为证据原先的所在位置不是我们能接触得到的,所以他会帮我们。」
    「所以他跟我们是同一国的吗?」
    「对,」罌粟说,伸手轻轻替他将瀏海拨到一旁去,看着孩子睁着漂亮的眼睛和自己对上视线,他轻轻微笑起来,「他跟我们是同一国的,我已经和两边都接应好了,所以不用担心。」
    干戈点点头。
    罌粟说着,一边将身子调回原先的位子和姿态,凝视着前方,「反正,拿到证据后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你们也不用插手多管什么,」他说着,转头看向玉帛,「这句话是说给玉帛听的,懂吗?」
    玉帛闻话,瞥了他一眼,「说给我听干嘛?讲得好像我很失控一样。」
    罌粟只是笑着点一下头,「嗯,没有最好,」他说,心里想的,确实就是玉帛说的那样。
    因为他就觉得她会失控。
    这次任务执行的舞台和他们第一次与革新派交手的地点相像,是一个饭店。
    此饭店同样是为革新派与玄武会所有,地是革新派的,酒店是玄武会的,两家合作经营。而这个饭店就位在首次任务的饭店,相距不到三百米的街口处。
    干戈这会儿正匍匐在通风道里,望着底下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暗红色地毯走道,他用力吐了一口气。
    罌粟说这次的任务不简单,因为他们多了个工作。
    那就是,先掩护保守派的一男一女杀手,协助他们蒐集今晚革新派和玄武会对非法赞助商的接待会之证据。
    听到这项工作时,罌粟是大大翻了一个白眼,他们是杀手!又不是保鑣,还掩护嘞!
    而这项工作的最大问题便是,接待会和江东强所在的饭店在不同地方,也就是说要嘛是三人要分工,要嘛就是他们要一起奔波。
    因为江东强告诉罌粟,他没有受邀到这次的接待会,所以不能待在这附近太久,多待一分鐘,就多了东窗事发的机率。
    很明显的革新派的分裂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赵德森没打算让江参与这次的饭局,恐怕代表他已经被他在心里除名了,而这也代表,他被消失的日期已将近了,这也是为什么江东强就算冒着被发现极有可能会被杀掉的风险,仍义无反顾地答应协助罌粟的原因。但相对的,如果这次的任务出了点差错,或是江东强被现场抓姦,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也因此,江东强不能出现在接待会的那个酒店,所以他到了在附近的其他饭店等待罌粟他们,但同样都是革新派的地盘。
    罌粟向保守派反应这个任务时,保守派却只说他们希望能由罌粟一个人协助他们,要干戈和玉帛在江东强所在的饭店待命。
    听到这个要求,大家都觉得保守派有鬼,似乎暗暗在计画着什么,想要对罌粟谋财害命之类的。但是乾爹说话不能不听,所以大家还是迫于无奈地接受了。
    出门前,罌粟也将艾努维卡的笔记重新翻阅了一遍,看到保守派那里被标註着「过河拆桥,不是什么好东西」,罌粟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以小心为测。
    看着眼前两个和干戈及玉帛相似身形的人,他开始觉得事情越发奇怪,但仍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不时低头看看自己和两个孩子的通讯器,担心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前方两人回头时,他微微挑眉,给了他们一个微笑,「怎么了吗?」
    另一头,干戈和玉帛在饭店那则要先想办法进入住宿区,这也造就为什么干戈要爬通风道。
    他得在逃生门那里的通风口出来,江东强会在那里放着一套西装和住宿区的门卡。
    碍于这里是高级酒饭店,位在后半段的住宿区会和前半段的娱乐区分开,中间有着区隔门,得有门卡才可以进入。
    玉帛则在舞厅那里跳着舞,等待哥哥开门的指示。
    虽然玉帛也有疑惑过,既然江东强能藏西装和门卡在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证据也藏在那里就好了?罌粟却斥责了她当杀手不能这么粗心,因为西装和门卡丢了不要紧,问题好解决,但证据如果丢了,那麻烦就大了,以防万一,当然还是面交比较安全,儘管步骤繁多、危险性高。
    但之后,他又补了一句,况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但玉帛没有多问。
    干戈看着手上的显示器所投射的地图还显示着长长一段路,他简直要吐了,这是什么烂计画?他心里忿忿地想着,但还是乖乖地继续往前爬。
    另一边罌粟和男杀手正用枪瞄准着两个小混混的头,然后频频转首看着另一个傢伙的动静。
    女人正不断地变换位子悄悄地拍着照、录着影。
    罌粟看着不耐烦,扭扭头然后看向那名男杀手,他正想问对方执行过的任务都这么智障吗?女杀手便靠了过来,表示一切都搞定了。
    然后,弔诡的事就出现了,罌粟原是有防备的,防备两人会袭击自己,但没有,男杀手只是在罌粟敲昏了自己眼前的人后,开枪毙了两个小混混。
    重点是,枪里没有消音器。
    罌粟睁眼吃惊地看着他。
    这次,他终于开口说出来了,「你是智障吗?」
    下一秒,一旁的门快速打开,罌粟将改造过的克拉克18上膛对着那边衝过来的人开始连环射击,出于职业道德,他虽然不想保护智障,但还是得负责任地按照任务内容好好保护眼前这两个蠢货。
    拔出大腿旁的小刀,他射了几个出去,插中两三个人的喉咙,然后趁着里头的人被门口的尸体挡住一时出不来,赶紧拉着两人拔腿就跑。
    三人经过一旁的逃生门,两个杀手就想往里头鑽,但被罌粟制止了,「从大厅那里走,他们不敢对贵宾群开枪。」
    说着,三人便逃往大厅去。
    罌粟一边跑,一边低头拿下自己的假发、扯掉假的鬓发,再脱掉内外两用西装外套,翻到里面那层重新套上,然后将面具拿掉,混到人群之中。
    他改成一般的走路速度,晃悠在大厅里,时不时和身边经过的人们点头哈拉。偶尔仰头看看那两个杀手的动向,他们仍在逃跑中,就像船舟滑水似的,将他们经过的人群以拨水的方式摆出水纹。罌粟再看了眼追过来的人们,他们一下子就能藉由人群流向发现那两个人。
    罌粟只能无言地摇摇头,保守派训练杀手连基本的偽装技巧都没有训练吗?
    他一边走着,一边对着另一个通讯器说话,「我们的部分结束了吧?出了这栋大楼,你们应该就可以对上头交代了,我也有去执行下一部分的任务了。」
    通讯器传来男人喘气说话的声音,和沙沙的衣服摩擦声,显然,对方还在人群里挣扎着要逃走。
    但罌粟不在乎,他听到对方说了对的声音后,昂首阔步,以悠然自在的步伐走出酒店,轻巧的跨上了在外头等待许久,卡门的车子。
    就像赶场一样,赶紧赶去干戈和玉帛所在的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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