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积年的情感见不得光,被悄无声息掩蔽在无人处,封锁得严严实实,日子一久,当事人似乎也都模模糊糊地忘了,好像那些情感从未真正出现过。
    霍兰还在愣怔间,洛泽川已经和他擦身而过,少年回过头,眼底的戾气微微一歛,陷入沉思。
    洛泽川回到她的楼中楼小公寓,即使已经睏到走不直路,还是硬撑着洗了澡才倒上床,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连日疲倦让她的梦境深沉却又诡譎,陈年旧事混浊成一幕幕破碎,一遍遍逼她回忆。
    受训的操场,夜半的树荫下被罚劳动的两人悄无声息交换的吻,没多少真情实意,更多的只有年少信息素作祟的衝动。
    警校毕业典礼上,上台致词的少女意气风发,在台上遥遥衝她咬了下唇,暗示曖昧。
    然后是大教堂里避雨的夜,湿透的警服被蹬在脚下,那个随随便便跟谁都可以眉来眼去的女人,认真地捧着她的脸,说要为她戳一个耳洞。
    洛泽川沉在梦里拼命挣扎,筋疲力竭,时光的浪一波波涌上。
    她目睹那个人转身而去,留给她一个决绝背影。那一夜火光震天,艷红的光烙在眼里,她的背影却唯有黑暗。
    乍然醒来时,洛泽川浑身发热,瞪着空白的天花板,眸光失焦。她清醒时从不敢承认自己有多想念过去,又有多无法释怀。
    一段感情之所以难忘未必是因为她有多爱对方,而是因为留有太多遗憾,所以才会如此念念不忘。她对慕凡希大概也是这样的心理作祟,才会这样耿耿于怀。
    她把头埋进掌间,无法否认燃烧在骨髓里的慾念,依然会因为想到那个人而沸腾。
    她睡得很不好,醒来时头都还是晕的,幸好上头大发慈悲放她整整两天的假,隔天还有整天可以休息。
    洛泽川哪里都没去,一路赖到了中午时间才起床叫了外卖,等候的时间里坐在书桌前,转着笔开始顺一遍近期的事件。
    通常毒品交货是这样的规矩,若是熟悉的上下家,只要约好惯常的安全地点,对好暗号就可以进行,但货必然是已经是先藏在货柜中,不会在邻近交易时间点才匆匆运送。为防着黑吃黑,往往是两头人一併前往,验货没问题才同时匯款。
    这次交易的上家,虽然没有抓到实际证据,但应该就是chess。而慕凡希作为警方线人给出情报,让缉毒队得以在地点守株待兔,用一场故意掀起的地痞斗殴引开注意,为缉毒警打掩护,打算将交易双方一网打尽。
    可他们被摆了一道,未出现的上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讯息,反而藉着警方的手,不浪费一点毒品就除掉了下家。
    洛泽川目光专注,原子笔在手里转成模糊的扇形。是谁洩出讯息给上家的?慕于巧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她忽然毛骨悚然,想到一个最不愿触碰的可能性,那就是慕凡希那一枪,到底是纯粹意外,还是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笔记本上,慕凡希和慕于巧的名字被红笔一同圈起,力道大得划破纸背。如果黑主教重归人间,慕凡希是否会一起回到那座罪恶的城堡?
    沉思间,手机传来外送员抵达的讯息。她起身搭电梯下楼,大楼的管理员正低头整理着什么,听见她来,转身促狭笑道:「呦,小姐真受欢迎,看看你的追求者送这么大一束花!」
    洛泽川视线越过管理员,落到他手下那一大束花,昂贵的蓝玫瑰大朵大朵蓬勃绽放,撑起中央精巧的黑色卡片。
    她大步过去,厉声道:「别碰!」
    管理员吓了一跳,洛泽川顾不上解释,担心花上头被抹了不乾净的东西,她脱下外套、仔仔细细用衣物裹着手拨弄花束,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后,才神色阴沉地给局里打电话。
    这个礼物来得真是体贴,即使本质上是个警告,还是要包装得漂漂亮亮送到眼前,这束花很有慕于巧的风格。
    温温柔柔的危险,却又偏偏不肯乾脆一刀致命,就喜欢这样一点一点虐玩死猎物。
    洛泽川连夜换了住所,暂住在警察宿舍里,当晚就接到慕凡希醒来的消息。
    毕竟是以线人身分受伤,警方不只要倾力保护,还得对她的因公受伤有所表示。作为当天任务的负责人,洛泽川不得不担任这个任务。
    一周后慕凡希转入普通病房,她出发探视前接到三年前合作过任务的地方市警局林局长电话:「最近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去医院前你能不能先来局里一趟,帮我们捎个话给慕凡希?」
    洛泽川没拒绝,虽然她隶属中央管理,和这个地方市警局的领头其实没有太多业务关係,但三年前的事件已经把他们这些局中人紧紧綑绑,只要案情有多一点曙光,她不介意和林局长有更多合作。
    到医院时已是下午,经过和林局长的谈话,洛泽川过去病房时心绪紊乱,加上知道今天轮班守卫的警察是两个闹腾鬼,头更痛了。
    病房里窗帘全被拉开,阳光倾城,泛着华贵的金黄色,和枕上撒开的长发顏色一样。
    虽然刚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慕凡希生命力惊人,已经有馀力调戏一眾陪护的警察了。
    轮班顾了这几天,张士嘉和高雪花性子活泼,和慕凡希混得颇熟,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探听起口风。
    「你和老大是什么关係?」先是高雪花按耐不住性子,装着若无其事地问了句。
    慕凡希闻言笑了起来,金发跳动在病人服上,儘管才刚脱离险境,病容憔悴,但连那病弱都是美的。雪花恍惚间还能分心想一下,这个女人笑起来真好看,眼底都是亮晶晶的阳光。
    「哪能有什么关係呢?」慕凡希仰靠床头,笑意慵懒。
    「骗人!」张士嘉和高雪花异口同声,两张渴望八卦的脸凑在一起,都还是浓浓的孩子气。
    慕凡希轻轻向后靠,鼻尖微抽:「只是睡过而已,睡得还挺爽的。」
    这句毫无掩蔽的话撕碎表面平静,她的视线穿过张士嘉和高雪花定格的震惊神情,停驻在刚走进的人脸上。
    洛泽川刚走进病房,满腔的烦闷尚未消去,就恰恰听见慕凡希用那样轻慢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清冷端庄的脸上慢慢浮出压抑的情绪,先是愤怒,再是心灰的领悟,最后是什么也没有的漠然。
    就只是这样而已,对于慕凡希来说,无论是三年前,还是月前那一晚荒谬,都只是这样的关係。
    是啊,只是睡过而已,她们两个谁也没拿这当件事。
    先记在心上的人,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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