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儿也来了?”榻上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笑容和善怜爱,却并未让行完跪拜礼的姐弟起身。
    “父皇刚走不久,辰儿担心皇祖母忧伤过度有损身体,特意来看看。”玄瑞辰扬起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皇姐交代过他,在皇祖母面前,他要表现得孝敬乖巧,对皇祖母的亲近,要甚过对皇姐的亲近。
    若是他被皇祖母不喜,或者让皇祖母认为他更偏向皇姐,皇祖母万一起了别的心思,和康王府的世子联手到底会对他生成几分威胁。
    “好孩子。”太皇太后的笑容深了几分,“你们都下去,让哀家和这姐弟俩说些体己话。”
    待所有人被屏退,太皇太后依旧慈祥,说出口的话却让玄瑞辰起了一身冷汗。
    “扶桑,哀家问你,康王下毒害死你父皇一事可否属实?”
    皇祖母还是起疑了。
    玄扶桑的眼顿时红了,抬头间眼泪划过故作坚强的脸颊,显得冤屈又可怜。
    “回皇祖母,一干人等皆亲口承认受康王指使,在他们供出的地方也搜到了三皇叔的密信。若非人证物证俱在,孙女也不敢想三皇叔竟意图杀兄篡位。”
    四日前父皇病危之际,大理寺以康王贪污为由,即刻便将其压入大牢等候审理。
    两日前父皇驾崩,通过给玄瑞辰下慢性毒药的那人,又搜查到了证明康王身份的物证,再寻来几个人证,定罪很是迅速。
    但姐弟二人皆知,父皇驾崩之后,玄扶桑马上便已派出暗卫杀了康王。此时那牢狱中的不过是大理寺亲信安排的替身罢了。
    听着玄扶桑隐忍着哭腔的话语,玄瑞辰不着痕迹地放松自己的神经,飞快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就算不能像皇姐那般应对迅速,也不能表现出丝毫慌乱和不对劲,拖了皇姐的后腿。
    “他若有意,早就做了,何必要等到你父皇病危之际下毒?”太皇太后的语气依旧平缓,不似话中含义般锋利。她知晓康王胆子不敢做出弑君之事,她担心是这个孙女行事狠辣,为保辰儿的皇位栽赃陷害。
    “扶桑,哀家知你担忧辰儿,可康王是哀家的儿子,是你的皇叔。”
    “皇叔为何如此孙女不知,但孙女知晓一事,不知皇祖母可知晓?”
    玄扶桑望向她的眼神满是受伤委屈,还隐含一丝控诉。
    她这是什么反应?
    “何事?”
    只听玄扶桑哽咽问道:“皇……皇祖母可还记得……皇兄?”
    她当然记得,那孩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她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精心照料,想尽办法却还是没有留住,不到七岁就在病痛中离开了。
    当时她悲痛过度,以至于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宫里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没人敢再提起那个孩子,怕引得她伤心。
    玄扶桑怎么会突然提到……莫非!
    “你这是何意?”
    只听玄扶桑字字泣血,“当年父皇便已经查出三皇叔毒害了孕中的母后,皇兄才会……可父皇一直担心皇祖母知道后会受不了打击,又顾及兄弟情谊……”
    “皇祖母!三皇叔是您的儿子,父皇就不是吗?我那夭折的皇兄又算什么?”
    那个最可心的孩子,竟是那样的下场……
    她的头……
    “皇祖母!皇姐,父皇明明吩咐过你不要用此事刺激皇祖母。”
    玄瑞辰见状连忙起身扑到太皇太后身边,依照来时皇姐的吩咐,对着她不认同地指责,随后对房外高声呼喊,“来人!宣御医!”
    玄扶桑也一脸慌张上前,眼中浮现担忧后悔。“对不起,皇祖母。”
    太皇太后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抓住玄扶桑的手,虚弱道,“扶桑,差人把证据拿来……你们先下去吧。”
    “皇祖母,辰儿想陪着您。”玄瑞辰的泪滴在太皇太后手上,她只是闭上眼道,“好孩子,先回去吧。”
    出了太皇太后处,面露担忧的玄瑞辰便紧紧跟在一脸悔意的玄扶桑身后,等进了紫宸宫后,姐弟面色恢复如常,开始商量后续事宜。
    二人谈话间,烟雨进殿禀报,“殿下,云小公子来了。”
    玄瑞辰自烟雨进来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听她说完又垂下了眸子。
    皇姐不是别人,紫宸宫虽是他的寝殿,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和她分享,可他和皇姐的寝殿进了人,怎能不向他询问?
    烟雨算什么?就算是皇姐的贴身宫女,也只是一个宫女,怎么能这样忽视他?
    还是说,是因为皇姐也觉得他还太小,尚不够入眼,烟雨才敢如此行事。
    之前玄扶桑一心放在处理事务上,并未发现玄瑞辰的小心思,可此刻她心神都在玄瑞辰身上,就算玄瑞辰再会隐藏内心所想,也只是个六岁孩童,他的异样怎么能逃得了活了两世的玄扶桑的眼。
    玄扶桑不仅看出了玄瑞辰的不满,还看出了他在隐藏他的不满。
    有点麻烦,但是此时并不是处理这种事情的时机。
    “让他进来吧。”
    云岑和玄扶桑自小定了亲,先皇曾下令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他自幼受宠,无拘无束惯了,一向是想来就来。
    这个时间云岑应该在演武场才对,一定又是他心血来潮,说来就来了。
    他人还没进殿,玄扶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云岑今年十二岁,尚未变声,他的声音甜甜的,又带着点可爱的卖弄得意。
    “阿桑,阿桑,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云岑轻快地小跑过来,玄扶桑第一次见他暗纹黑衣的打扮,不似以往艳丽,但那带着梨涡的笑容依旧能让人见之生喜。
    他此时双手放在身后,全然不知身后的花朵悄悄冒出了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糖葫芦,玄扶桑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玩笑般接道,“糖葫芦?”
    “怎么会是那么普通的东西?”云岑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般反问,好像玄扶桑看轻了他的礼物。
    “你看!我刚刚摘的迎春花,是不是很好看?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它这么好看,一定要让阿桑看看,然后马上就摘了来送你了。”
    玄瑞辰心中暗暗鄙夷这个蠢货,迎春花能比糖葫芦不普通到哪里?也就皇姐脾气好,才会耐心听他这些蠢话。
    “可是云小公子,最近不宜进宫。”
    “可是我想阿桑了嘛。”男孩撒娇的语气让玄扶桑心里泛上一丝甜。
    “你们什么人?”外面传来玄扶桑身边的一等太监苏温的问话声。
    “哦,对了,是我的两个婢女。我一时开心把这两人忘了。”
    他居然会带人来,真是稀奇,玄扶桑示意让她们进来。
    “皇上万岁,长公主千岁。”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为了跟上主子,一路上步子有些匆忙。此时二人跪在殿中,脸颊微红,艳如桃李,倒让玄扶桑想到了明媚的春光。
    “你这两个婢女生得好漂亮啊。”只是一句很随意的赞叹,却让两个少女吓得脸都白了。
    这反应,她有那么吓人吗……
    玄扶桑有点不解。虽然她之前有所预感,她在东宫殿前的所作所为传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人觉得她小小年纪手段狠辣,但她之前宽容待人了十一年,还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动不动就要杀人吧。
    “是吧,是吧,之前母亲给我找了一堆漂亮的姐姐当婢女,我今天特意挑了两个最漂亮的来给你看。”
    玄扶桑感觉自己脸上的笑被噎了一下。
    一旁侍候的蝉雨心中冒上一团火,皱了皱眉,烟雨虽然也不满,但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妥。
    这些微妙的变化都让玄瑞辰捕捉到了。
    “有没有开心点?”云岑的眼睛眨呀眨,期待着云扶桑的夸奖。
    母亲说皇上……不对,先皇驾崩,扶桑一定很伤心,让他多哄哄她,她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他挑的花和人都是最漂亮的,看他多贴心。
    玄扶桑感觉自己都能看到云岑背后生出了小尾巴,此刻正在摇啊摇地讨好她。
    能把未来的通房带到未来的妻子面前,玄扶桑又一次被云岑的情商折服了。估计他连云夫人为他挑侍女的意图都不懂,真的是蠢到家了。
    可是对着这只眼中只有你的小蠢狗,云扶桑真的不忍心说什么。
    “云岑,谢谢你。不过你还是快回去吧,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云伯母你带着侍女来了我这里,若是被云伯母知晓你此时进宫,一定会教训你的。”
    若是被云夫人知道了,这两个花季少女怕是就要命丧在这个初春了,她对敌人毫不留情,可对无辜之人还是能保则保吧。
    “可我还想跟阿桑多呆一会儿。”云岑可怜巴巴的。
    可惜玄扶桑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好吧。”云岑就像开败的花朵,连声音都蔫了。
    “千万不要让伯母知道。”对着一步三回头的云岑,玄扶桑再次嘱咐。
    “知道啦。”
    “苏温,去送云小公子,吩咐下去,云小公子进宫一事不要外传。”
    “殿下,那两个丫头……”待他们都走远后,蝉雨马上出声询问,脸上已现杀意。
    “蝉雨。”烟雨出声制止了蝉雨说下去,长公主的决定她们不应多嘴。
    玄瑞辰看向玄扶桑,皇姐一向只会对威胁他们姐弟二人的人下杀手,其余时候都很宽容。
    那两个侍女有威胁吗?他居然没有发现。
    玄扶桑似乎并没有把那两个婢女放在心上,饮了口茶,悠悠说道,“不要动她们,她们又没做什么。”
    这回答倒也在玄瑞辰意料之中,他记得皇祖母也称赞过皇姐,说她不愧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兼具杀伐果断和仁善柔和。
    皇姐不杀她们,就说明在皇姐眼里,那两个侍女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
    那蝉雨为什么会起杀意?是那两个婢女失礼冒犯到皇姐了吗?可那二人的礼仪也没有错啊。
    “这还没成通房丫头呢,不过是个普通丫头,竟然就敢进宫脏了您的眼,她们敢说不是受云夫人指使?”蝉雨越说越气。
    “好啦,云岑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云夫人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得罪我?”云扶桑随即出言安抚了下她。
    蝉雨哪里都好,有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又精通医毒,一心护主,但这性子真是让玄扶桑感到无奈,想说什么说什么,和烟雨比真是差远了。
    随即又想到刚才烟雨的错误,玄扶桑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年轻的宫女到底比不过年老的嬷嬷面面俱到。
    “你看看这花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插到花瓶里吧。”
    玄扶桑看向了窗外,像是要专心看风景的样子,可一向习惯捕捉玄扶桑情绪的蝉雨和玄瑞辰都能感觉到,玄扶桑的心情并不怎么样。
    蝉雨只能闭嘴,不敢再扰自家主子,乖乖检查那迎春花。
    玄瑞辰窥见玄扶桑眉眼间似有一丝落寞,他心中便也被感染了几分,同时也有些点疑惑。
    皇姐在不开心,为了什么呢?
    看了眼蝉雨检查花的动作,他心下冷笑,巴巴地送花来又怎么样,皇姐终究是不信任你的,在皇姐心里,你不过是只闲暇时讨欢心的小猫小狗罢了。
    斟酌了下,玄瑞辰判断自己应该可以问,于是他试探着问出了声,“皇姐,通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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