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人端着木托盘走入,将一碗用汝瓷装着的、热气腾腾的面条搁在宋濯面前,而后退下。
    宋濯看一眼那碗面,又看向姚蓁,黑沉的眼眸缭绕着雾,像是落了霜的琉璃。
    姚蓁微弯眼眸,语调温柔地解释道:“长寿面,过生辰的人吃这个寓意好。祝宋郎长命百岁。”
    “吃呀。”
    宋濯神色微动,拿起筷著夹面吃。
    姚蓁看着那袅袅腾起的雾气,总觉得面或许有些烫,欲提醒他;可见他神色如常,斯文地吃面,她又觉得许是自己想错了,这面并不烫。
    热雾濛濛,缭绕着宋濯浓长的睫羽、如玉的面庞。
    便是连吃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动作,宋濯做起来都是极其优雅矜贵的。
    他很快将清汤寡水的面吃完,汤水也被他优雅地饮的一滴不剩。做完这一切后,他拿起帕子拭手,而后继续看姚蓁。
    姚蓁亦在看他。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濯那双清沉的眼眸中似乎翻涌着什么情绪,一种极其深重的情绪,似渊似海,仿佛她再多看一眼便会被卷挟进去,永久地被淹没。
    她别开视线,心跳有些不稳。
    长寿面吃过,生辰便算过完了。
    于是姚蓁看向面前的酒坛,眼睫扑簌地颤了下,心中天人交战一阵,柔声问宋濯:“要饮酒吗?”
    宋濯单手撑着半边脸,高挺的眉骨与鼻骨在他的脸上覆上一层阴翳,令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听姚蓁发问,他从喉间应出一声:“嗯。”
    “喝那种酒?”
    宋濯斜眸睨向桌上的酒壶,“皆可。”
    姚蓁的指尖掠过面前的酒壶,随手提起其中一个,斟了一杯酒。
    她站起身,袄裙的裙摆迤逦出一个柔丽的弧度,像是盛放的牡丹花。
    姚蓁双手端着酒杯,想敬宋濯一杯酒,宋濯却没有接,半阖着眼眸睨着酒面,眸中好似浸透了酒,漾着清冷磷光,视线缓缓上移到她的脸上,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
    他看向酒液的目光,有些奇异。
    姚蓁见他如此,便低头看向手中酒。酒液泛着浓郁的红,的确有些奇怪。她极少饮酒,更从未饮过这样的酒,方才随手一斟,隐约记得这种颜色的酒似乎是西域那边进贡的蒲桃酒。
    她以为宋濯是和她一样,因未曾见过这样的酒而有所忌惮,便将酒杯端在自己唇边。
    宋濯眼眸微动,似是要提醒什么,姚蓁已饮下一口酒。
    下一瞬——
    姚蓁手一抖,酒液洒出,绯红的酒液蜿蜒在她雪白的下颌上,顺着纤长脖颈流漾,将衣领洇湿。她秀丽的眉头紧蹙,湿润的红唇微张,翕动好一阵,才发出弱不可闻的一声:“……烫。”
    说话时,一缕酒液从她唇角流出,幽幽地散发着浓醇酒香。
    而她眼波潋滟地看着他,浑然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白皙与绯红、神情与容色的比对,极致的纯媚。
    宋濯浓长的睫羽轻眨一下,看着姚蓁,墨眸中晕开奇异的光晕。
    “不是烫。”说话时,他喉间凸起微微滑动,从她手中接过洒的所剩无几的酒杯,醇红的酒液映着他冷白的面庞,“是辣。”
    姚蓁美眸微睁,送酒的人说,蒲桃酒味甘甜,怎会是辣的?
    宋濯长指摩挲着瓷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杯沿处沾着的酒液,眉宇间的神情,渐渐令姚蓁看得似懂非懂。
    他捏着酒杯,送到唇边,姚蓁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眸,看见他的薄唇印上沾着她嫣红口脂的杯沿。
    宋濯轻轻抿了一口酒,顿了顿,被长睫勾挑着的眼眸中,晕开酒液一般流漾的奇异光晕来。
    姚蓁有些看不懂他的神情,而他似是看透她心中疑惑,沉声道:“这不是贡酒。”
    “……啊?”
    宋濯没有继续解释,抬手又斟了一杯酒,而后长臂一伸,将神情不复端方清冷、反而有些懵懂的姚蓁揽入过来,让她侧坐在他怀中,手臂箍着她。
    坐在他膝上,姚蓁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衣袖,旋即便感觉唇边一凉,宋濯将那杯重新斟满的酒杯递到她的唇边。
    酒液将姚蓁的肌肤衬的格外白皙,莹润的几近透明。
    宋濯优雅地捏着她的下颌,令她的唇微微张开,而后温柔地、不顾她的抗拒,将酒喂入她的口中。
    姚蓁听见他沉稳低磁的声音,贴着她的脊骨响起:
    “这是你备下的酒,姚蓁。你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姚蓁真的不知晓。被他灌入的酒液太辣,她有些呛,咳呛出声,红唇沾了酒,愈发的红,有一些酒液顺着她的下颌蜿蜒在宋濯玉白的长指、苍青的衣袖上。
    宋濯低笑一声,将她拥的更紧,贴在她耳边,咬字清晰道:“这是暖.情的鹿血酒。蓁蓁,你要将自己送给我,为我庆生辰吗?”
    第88章 生辰(下)
    冷酒性烈, 散发着幽幽的醇香,萦绕在姚蓁的鼻尖,将她的脸颊酿出如酒液一般的醇红。
    姚蓁听清了他的话, 有些头脑发蒙,不知为何她命人备下的酒种会混入这种酒。
    但她的神识尚且算清明, 即使被宋濯喂下一盏酒,唇齿间弥漫着辛辣酒香,她也没感到过多的酒意, 只是觉得有些呛。
    被他灌着酒,姚蓁身不能动,神思不受影响,略一思索, 心想,鹿血滋补, 许是这酒对男子的作用更大一些,她作为女子, 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面前的酒杯中, 还剩最后一点酒液。
    宋濯长指微挑,将杯底抬高, 最后一点酒液流入口中, 辛辣的酒香蔓延着侵蚀姚蓁的味觉,冷冽的气息灌入她的鼻息。
    姚蓁不禁伸手去推宋濯拿着酒杯的那只手, 玉笋一般的指尖将他手背上蜿蜒的淡红酒液划出几道凌乱的痕迹。
    宋濯垂眸睨着她那双细白的手,长睫轻颤一下,倏地将酒杯放下, 瓷杯底与木桌面碰撞, 磕出一道轻轻的脆响。
    姚蓁轻轻咳了两声, 辛辣的酒香漫过喉间,身旁萦绕着似有若无地危险感,反而令她的脑海中乍现一道清明。
    她忽地想通,宋濯灌她酒的原因,想通宋濯喜爱她什么模样。
    于是——
    在宋濯松开她的那一瞬间,她没有立即躲开他,反而用双手勾住他劲瘦修长的脖领,借着勾住他的这股力道,彻底地跨.坐在他的膝上。
    色彩妍丽的裙裾,因她的动作而漾出几道涟漪,而后乖顺地垂落,如同绚丽绽开的花,柔软地绽放在宋濯苍青色的衣袍上。
    ——他想要掌控她,喜爱看她被桎梏的模样,却因为她曾经的话而有所克制,而如今许是以为她在蓄意引.诱他,那她何不顺了他的意,继而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内容。
    宋濯仍一动不动地危坐着,岑黑的眼眸睨着她,眼底静寂,像是落了霜的冰湖湖面,未曾掀起一点波澜,只在她坐过来时,一只手扣在她的腰后,将她稳稳地扶住,像是怕她坐不稳一般。而他在此,自然不会任由那种情况发生。
    他将她牢牢地掌控,长指穿过她的柔顺的发,将发丝压在手心,有几缕发丝飘起,撩绕在他玉一般的长指上。
    两人此时的这种坐姿,距离过于近了,察觉到这一点,姚蓁的心跳不禁快了两拍。
    她生来身份尊贵,向来坐在高高在上的尊贵位置,何曾做过这种陪酒之事。如今并未被他强迫,却来做这种事,脸颊有些热,脸上因为酒意而晕开的薄红愈发红。
    一抬眼,对上他岑黑的眼眸,视线相撞,将她的眼眸击出层叠的水波,心底有些发憷。
    但她没有避让,直勾勾地同他对望,心中始终明晰地记得自己今日最终的目的。
    宋濯淡然地睨着她,眼中好似有什么浓郁的情绪在翻涌,长睫勾挑着眼尾,神色渐渐令人琢磨不透。
    姚蓁微微仰起下颌,同他对视,漂亮的水眸这样看着他时,眼尾显露出几分娇气的妩媚,与他对视一阵,柔声回应他方才的问话:“你猜?”
    她压制着怦然跳动的心房,以及同他对视时心尖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的那阵慌乱感,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将这个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的问题复又抛给他。
    宋濯轻笑一声,清沉的目光缓缓下垂,从她的眼眸,掠过她沾着酒的唇角、下颌,最后落在他自己的衣袖上。
    他的衣袖搭在自己腿上,衣袖边沿,用墨绿色的银线勾勒出刺绣纹路,纹路之上,晕开淡淡的红色酒液,湿痕使布料颜色加深,有一角衣袖被姚蓁压住;他玉白的手背上亦蜿蜒着几道不甚明晰的酒痕,同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纠缠在一起。
    他不回应,姚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手,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有力的手。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的愈发快了起来,快的几乎要挣脱胸膛,快的令她的思绪都不禁波动摇晃,思绪的末尾,乍现出自己心中所想可能被他看穿的猜想,眼睫不禁开始眨动起来。
    但宋濯薄唇微抿,什么都没有说。
    “咚咚”的心跳声,回荡在二人之间。
    半晌,宋濯掀起眼帘,扫视着她的脸,薄唇微启,缓声道:“喝醉了?”
    他说话时,喉间凸起微微滚动。
    姚蓁目光掠过他的喉结,轻轻摇头:“没有。”
    她松开勾着宋濯的手,向后转身,换了一只崭新的酒杯,指尖略过那壶鹿血酒,拿起旁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递到宋濯的薄唇边。
    宋濯似笑非笑地看着酒杯,搭在她腰间的手指轻叩起来。
    姚蓁被他抚的脊背发软,顺势倚在他怀中,红唇一张一合:“宋郎,饮下这杯酒,我便告诉你,要送你什么生辰礼物。”
    宋濯微微挑起漆黑修长的眉尾,抬手接住那杯酒。
    姚蓁嗅到了浓醇的酒气,软软地倚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饮下酒。
    宋濯捻起酒杯,清润的酒液分明已经沾上他的唇,他忽地将酒杯拿开,向她俯身,带着一点清冽酒香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薄唇轻抿,将她唇角、下颌沾着的酒抿入舌底。
    他的发缭绕在她的肩颈上,鼻尖贴着她的耳廓,低声道:“我想要的,自会来取。”
    低磁的声音缭绕在姚蓁的耳畔,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脖颈,而他直起身子,幽黑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姚蓁后脊窜起一股战栗的酥麻。
    她佯作看不明白他的眼神,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而她倚靠着他的胸膛,抬头轻轻吻了下他的下颌,红润的唇瓣翕动着道:“佳酿如斯,又不必孤影自酌,宋郎何不畅饮快哉?”
    宋濯抚着她的脊骨,唇角扬起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浓长睫羽轻眨一下,终是遂了她的意,饮下这一杯酒。
    酒杯见底,宋濯的薄唇上泛开粼粼的清润光泽。
    明明饮酒的人是他,姚蓁却喉间微动,方才被灌酒时那股辛辣的醇香仿佛又在喉间泛开,令她喉间发紧。
    但宋濯既肯饮下这杯酒,便算是默认她劝酒之举,姚蓁便自然不会错过劝酒的机会。
    她接过空了的酒杯,抬手又斟一杯酒,柔声道:“宋郎二十有一,尚少年,不应称遐寿,只是良辰如此,当饮进百觞,以期许来年春昼,岁岁年年。”
    宋濯睨着她,没有抬手,但也没有拒绝,而是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饮下这一杯酒。
    他微凉的发丝拂过姚蓁的衣袖,姚蓁脑中紧绷着的弦微微松动。
    他没有看穿她的目的。——或许他看破了她的灌酒之意,但他并没有出言制止。
    既如此,姚蓁便倚在他怀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劝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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