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认得他们其中一个。
    那是老周,上次去修投影仪,在那个汽修行的棋牌室里,老周和李长青一起打过牌。
    老周看到小松,他试着让自己和善一点,但这些天他也没怎么睡,眼圈青黑,胡子拉碴,怎么都笑不出来。
    “小松,今天我们来,是想向你传递一个噩耗的,你爸他...昨天晚上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遗体正在往回运,他是因公殉职的,队里会给他办追悼会,你去送他一程吧。”
    小松呆在这里,一时间,她脑子完全空了。
    慢慢的,她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在看电影放松,还吃了薯片,她本来想等李长青找她的时候,亲自跟他分享喜讯。
    小松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但十八岁,在这些大人眼里,仍是个孩子。
    她突然撂下这李长青的同事,跑回了家,大哭了起来。
    老周跟一起来的队长刘文昌解释:“老李出任务以来,半年多没跟家里联系了。孩子刚高考完,还考的很好,现在出这种事...哎,我就说,不要让我开口,这孩子以后估计看着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4章
    李长青是中枪死的,防弹衣都给打穿了,来不及抢救。
    他的的遗体从边境运回来,局里给李长青准备后事的同时,还要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操他妈的。”
    从小松家里回来,刘文昌一脚踹向警车门上,老周在旁点了根烟,“我说啊,你拿车撒气干啥,这你自己的车,踹坏了又不能报销,我说,你要踹,就踹那些毒贩子去。”
    刘文昌又连着通通通踹了几下车门。
    老周眼尖,看到马路对面龚琴骑着电动车回来,拍了刘文昌一下,“龚琴回来了,咱赶紧走吧。”
    龚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年和李长青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队里的人轮番给她去做思想工作,都没行得通。
    后来他们就不劝了,说实话,其实他们心里也都能理解龚琴的做法。
    刘文昌进了车里,老周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抽了会儿烟,刘文昌冷静下来。他问老周,“成州平那里思想工作做好了吗?”
    老周说:“年轻人,敢往前冲,尤其成州平这种要强的,根本不用我说太多。”
    刘文昌问:“他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老周说:“他跟李长青混得多,听李长青说,他家不是本地的,跟家里基本不联系。”
    刘文昌说:“我倒不担意愿的问题。他教导员是我老战友,我打听过,说各项能力都很突出,是他带过学生里,胆量排前三的,但缺点也很明显,争强好胜,性格太张扬,你也知道,干这个,一得机灵,二得稳重。”
    老周说:“先等做了压力测试再说吧,不过说实话,我看好这小子。”
    到了队里,刘文昌回了办公室,老周去了宿舍找成州平。
    老爷们的宿舍就一个特点:难闻。
    成州平宿舍门没锁,老周推开,看到成州平一瞬间,火就上来了。
    “我他妈给你放假让你休息,你在这给我打游戏?”
    成州平笔记本里传来一个娇嗲的女声,“警察哥哥快掩护我啊。”
    老周气不打一处来,他举起成州平笔记本,砸在地上:“我操你大爷的,亏我在刘队面前给你说好话。”
    李长青牺牲以后,老周成了他直接领导。
    成州平看着自己新电脑被摔得四分五裂,也不心疼。他手插兜从床上站起来,就算他驼着背,也比老周高半个头,他低头看着老周,慢慢悠悠说:“我打游戏就是休息。”
    老周和李长青是同年调来的,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但在上面要面对领导,下面要面对李长青的家人,老周不能崩溃,压抑坏了,气全撒成州平身上了。
    他朝成州平头上拍了一巴掌,成州平被打偏了头。
    “你给我穿上衣服,下午刘队开会,你跟我一起去。”
    ...
    李长青的葬礼在小松填完志愿的第二天举办。
    这次任务,缴获二百公斤毒品,李长青光荣牺牲。市里很重视李长青的葬礼,来了很多人。
    本来,是老周要去接小松的。小松知道龚琴不会让自己去,她拒绝了老周的建议。
    龚琴早晨出门前,特地叮嘱她:“你不能露面,那些贩毒的多疯狂,你根本不知道。小松,不是妈妈不让你去送你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事了,让妈妈怎么活?”
    小松说:“妈,你赶紧去上课,我比你学生懂事多了。”
    小松本来没有打算要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她甚至可以预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
    失去父亲,她比任何人都难过,可是,天也没有因此塌下来。
    她给自己热了饭,看了会儿杂志,又睡了一觉,醒来,也才十点。她打开手机,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老周打来的。
    小松没有打回去,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扎上马尾。
    她没有黑色的裙子,就穿了白t恤,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外套。
    小松打车去了灵堂,场面比她想象的要更大一些,不过,因为她来的晚,人已经不多了。
    老周穿着成套警服,手里拿着帽子煽来煽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松下了出租车,老周看到了她,惊喜地跑过来:“还来得及看你爸最后一眼。”
    老周喊来一个年轻的女警,让她带小松进去。
    女警刚带着小松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周暴躁的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成州平,今天什么日子?局里的领导都来了,你他妈给我迟到?”
    老周的嗓门都变调了,小松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半年前替李长青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他和老周站在逆光的地方,虽然老周是骂人的那个,可看上去,他更像是弱势的一方。
    老周个矮,一米七不到,人又佝偻驼背。
    成州平和他正好相反。
    老周骂他的时候,他就歪着头,站在那。身高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受训。
    因为李长青工作性质的缘故,小松对警察这个职业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关注。
    文艺作品很喜欢刻画这个群体,虽然,现实生活中的警察不像艺术加工之后的那么充满光彩,他们大多数是和李长青一样的普通人。可这份职业本身赋予了这些普通人不同寻常的色彩。
    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打破了小松对警察的固有认知。
    今天大多数前来吊唁的人,都穿着警服。
    可成州平只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压褶。他的头发比老周他们的长一点,也是乱糟糟的。
    他给人的印象和那天一样,吊儿郎当的,说直白点,他不像个警察。
    “听老周说,你是今年高考生,成绩很好,填了什么专业?”小松身旁的女警突然问她。
    小松说:“临床医学。”
    女警说:“那真是太好了,当医生好啊,受人尊重。”
    女警带着小松进了灵堂里面,局里的领导都在。见到小松进来,一个看上去很稳重的男人走了上来:“你爸是人民的英雄,你要以他为荣,知道吗?”
    身后的刘文昌拉了一下那人:“让小姑娘先去看他爸吧。”
    看完他爸的遗体,小松没有哭。
    没过多久,成州平进来了,他也看了李长青最后一眼。
    整个氛围很奇怪,一大堆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唯一没哭的,是一个小姑娘。
    成州平已经忘了上次见面的场景。
    小松和成州平都来晚了,悼词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发表过了。
    段局,也就是刚才主动和小松说话的那个男人,在合棺的时候,对在场的所有公安说:“缉毒口的同志,是咱们金色盾牌上最硬的一块。李长青是咱们所有同志的表率,我们要向他舍小为大的精神学习,尤其是年轻的同志们。”
    发表完感言,段局走到小松身边:“小姑娘,请你替我们向你的爷爷奶奶转达我们的歉意。”
    成州平正在老周身后,佝着背身,快速给前几天认识的一个女孩发短信。
    听到这句话,他心想这帮人精,自己不敢得罪人家里的老人,就让小姑娘挡在前面。
    如果不出意料,这小姑娘大概也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成州平一阵没回短信,对方在半分钟内连发来三条。
    【你又去招惹谁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心虚了?】
    成州平单手快速打字:没谁,你也别招惹我了。
    然后任手机嗡嗡震动,他也没回。
    听到他手机的震动,老周回头瞪了他一眼。成州平把手机装进裤兜了,和其他人一样,老实地站在警队里。
    他听到李长青的女儿说:“我爸是英雄,是烈士,对我们一家来说,这都是种荣耀。我想,我家里爷爷奶奶,肯定希望这份荣耀是由他的战友交到他手上的。”
    不得不说,这一局小松绝对反杀。
    后来李长青下葬,刘文昌跟老周说,让小松别跟着去了,孩子看了心里肯定难过。
    老周找到成州平,扔给他一把车钥匙:“你送老李女儿回去。”
    成州平皱眉:“怎么又我去?”
    老周说:“不你去谁去?老李生前对你咋样?你他妈再给我推脱一下试试?”
    成州平没办法。排资论辈,他不送,谁送呢。
    老周特地叮嘱:“你多说说好话,安慰一下小姑娘。”
    成州平讽刺地说:“我哪有这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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