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鹞是应蓝鹤之邀来陪公婆用早膳的,吃完便随婆婆一起出门,她见到蓝鹤,也被那一身金光闪闪的雍容华贵给惊呆了,反观自己,天青对襟衫,蛾绿提花襦裙,海棠垂珠簪,站在婆婆身边,素得像个丫鬟。
    儿媳的郁闷写在脸上,蓝鹤掩口偷笑,开心得不得了,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欺负奶鹞,而是刺激老头,一顿饭处处心机,不动声色地献殷勤。
    茶盏递到他手边,鱼茸花糕夹到他碗里,白玉细腕上一串艳红的玛瑙珠子,在他眼皮底下来来去去。
    吃完了,她捻着丝帕,替他轻拭唇角,说不尽的缱绻柔情,在他复杂的视线下对他暧昧浅笑,调皮的手指插进下颌美髯捋着玩。
    龚肃羽的心口成了蚂蚁窝,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乱爬,却不得不故作严肃,沉声训斥:“孩子还看着呢,不许在小辈面前胡闹,像什么样子。”
    “那没人看可以胡闹吗?”
    蓝鹤歪歪脑袋,珠钗流光,眼神狡狯。
    首辅大人才不会回答这种轻浮佻达的问题呢,他握住她的小手,从胡须中扯出来,扔掉前悄悄用力捏了捏。
    “不要贪玩,晚上早点回家。”某人别有深意地嘱咐妻子,起身离席。
    “父亲别忘了带公文回来,还有帮皇上起个小名。”临走,奶鹞还不忘提醒公公他的“任务”。
    烦!
    来到内阁,龚肃羽头一个就逮住温湛,问他昨天的军报有没有禀告太后。
    “昨日事情实在太多,晚辈没能来得及进宫,但军报已派人呈给娘娘过目了。”
    “那你现下去一趟,问问她看了没,另外娘娘要给皇上起乳名,老夫这里有几个,你带去给她选,回来时把那份军报拿出来还我。”
    “是,晚辈记下了。阁老……”
    温湛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龚肃羽却对他摆摆手。
    “我去见她,难免勾起伤心事,惹她不快,还是你去吧。”
    自天子驾崩之日起,首辅自觉愧对女儿,再未入宫谒见,只一门心思帮她收拾朝堂国事。龚纾对亲爹说那样的话,也没脸找父亲道歉,又想念父母,只好动脑筋兜个圈子,用给外孙起乳名的借口找爹爹,暗暗希望他能原谅她的忤逆不孝,来见她一面,可惜龚肃羽认定了是他害死女婿,去见女儿只会令她难过。
    老头这个心结在他自己身上,一时半会解不开,温湛也没办法,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小太后虽未亲政,但朝中送来的奏疏一本不落都会看,昨天已经知道兄长平安,心中大石落地,可宫内无人分享喜悦,纵有天大的喜事,她依旧孤单冷清,远不如龚府热闹。
    看到温湛,她难得地露出一缕微笑。
    “太傅免礼,承你吉言,家兄果真死里逃生,阁老他是不是很高兴?”
    “谢娘娘。阁老他高兴得活都不干,昨日一收到云南军报就撂挑子回府去了,害得微臣被推成山的奏疏缠住,没能来向娘娘请安,恳请娘娘恕罪。”
    “太傅为政事劳心劳力,乃大郑之福,何罪之有。阁老他年纪大了,行事难免任性,还请太傅多多包涵。本宫……我这个女儿无用,不能膝下尽孝,只好拜托温大人,替我多留意看顾他些。”
    她说话温柔和煦,目光诚恳而忧郁,美丽的脸上始终裹着一层抹不去的哀伤。
    温湛想起昨晚收到的请帖,蓝鹤要摆宴庆贺她的离谱人儿子大难不死,请他今天去荣亲王府小聚,宫外亲友们这般热闹,宫里的小太后孤家寡人,举目望去,尽是冷冰冰的宫墙,与世隔绝,唉……可怜。
    “阁老是臣的半师,娘娘尽管放心,整个朝野上下,再没有比微臣更宠他的人了。他今早让我把给皇上起的乳名带来,看哪个好,请娘娘挑选。”
    龚纾从宫女手中接过温湛奉上的纸笺,上有三个大字——溢、升、骓,下方以小字标注了出处,除了“骓”,理由不用多言,她不禁感叹知女莫若父,自家亲爹实在太聪明,将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父亲总喜欢从《诗经》里摘字取名,唯独小孙儿的乳名不同,是顺三哥的意取的,这个‘骓’字本宫最喜欢,如此一来皇上与表弟的乳名就成一对了。”
    办完了事,温湛却不忍心就走,龚纾也不愿放他,因为上回他在要紧关头吊胃口,故事还没说完。
    “咳哼……”她清清嗓子,故意望向窗外,“今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太傅若没什么急事要赶回去办,可否陪本官往花园沏茶小坐?”
    温湛含笑答应,一出坤宁宫,小太后就压低嗓子问他:“你究竟杀了谁?”
    某人也煞有介事地悄声回答:“杀了那个调戏娘娘的坏小子。”
    “???”
    那不是他儿子吗?龚纾惊呆了,一脸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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