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打铁顺着他的声音看去,果然,窗棂里的影子开始起身,抻了抻手脚。
    “……接下来,咱们于副将该喝三口水,再抓抓脸颊,挠一次痒痒了。”
    耳朵旁,猴豆儿的声音落地,下一瞬,窗棂上的影子做出同样的动作,分毫不差。
    大家伙儿惊奇,“哎!猴豆儿你真行啊!竟然都说对了!厉害了哈!”
    猴豆儿躲着大家儿朝自家脑袋伸来的毛手毛脚,嘿嘿直笑,故作谦虚。
    “没甚,这也没甚!”
    “哎,我说你们,真的都没有注意到过吗?这也太不认真了吧,咱们巡夜经过这,夜夜差不多这个时辰,于副将回回都要来一趟这样的动作。”
    他吐槽了一句。
    “要不是知道里头是于副将,我都以为是坊间的皮影呢。”
    “哈哈哈。”几人听了乐呵一笑,并不以为意。
    抬脚正要继续往前走,大家伙儿注意到前头的李打铁脚下不动,不禁意外的喊了一声。
    “打铁哥?”
    不单单李打铁没走,就连张大头和孙三里也不动。
    “怎么了这是?”猴豆儿不解。
    “豆儿,你给哥说一说,这于副将,他当真每夜都来一串这样的动作?回回不差?”
    李大铁吞了口唾沫,艰难的继续,“就跟皮影戏儿一样?”
    “啊?是啊。”猴豆儿老实的应了下,“你们也知道的,我眼神好使嘛,瞧了就记心里了。”
    李打铁几人没有说话。
    他们之前说于副将憨奸,后来又打消了对他的怀疑,为何打消,盖因为于副将屋里夜夜有影子,说明他都好好的待在屋里。
    皮影儿?
    每一日差不多时辰一样的动作,抻腿抻手喝水倒是好说,脸颊边的抓痒呢?
    要是这影子是假的……
    见气氛不对,猴豆儿心里有些慌。
    “打铁哥,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他一拍自己的嘴巴,懊恼不已,“瞧我这嘴巴,大头哥你说得对,我这嘴上没把门就是不成,瞎说啥皮影戏儿啊,上官也编排,该打该打!”
    旁边,孙三里拉住了猴豆儿的胳膊。
    猴豆儿侧头:“三里哥?”
    孙三里面容严肃,“不是你的错,猴豆儿,说不得你还立功了,大功!”
    前头的李打铁咬了咬牙,抬脚朝前头的屋舍走去。
    是不是瞎说,过去一看便知。
    李打铁也不敲门,只见他微微俯身,眼睛对着门的缝隙往里头瞧。
    倏忽的,他眼睛猛的瞪大,伸手拦着身后的人,脚步缓慢的往后退了两步。
    “别,别动。”
    孙三里和张大头几人心一紧,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接着,几人就听前头的李打铁声音都打颤了,又干又紧,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没人,里头没人,快,快去寻大人……不不,寻大人无用,快去寻大人上回给咱们找的高人!”
    孙三里几人知道,李打铁说的高人,是上一回他们得罪毛鬼神,帮他们和毛鬼神说情的高人。
    几人突然反应过来,猛的抬头瞧窗棂上的影子,只见它正低着头,单手扶住额头,做出瞧书卷的动作。
    几人心下一寒,俱是两股颤颤。
    屋里没有人,那这影子是什么东西?
    变动往往在一瞬间,就在李打铁几人要往后退时,原先紧闭的屋门“砰的”一声打开,窗棂上的影子倏忽的成了一道黑色的风气,猛的将惊骇的李大铁几人拽进了屋。
    还不待人察觉,大开的屋门“砰的”一声,紧紧的又阖上了。
    李打铁几人来不及呼叫,瞬间就被关进了屋子,跌在地上,身上缠绕着黑色的雾气。
    他们动不得喊不出声,只眼睛圆瞪,惊得豆大的汗珠直直掉落。
    视线扫过桌子,只见那儿搁了盏油灯,上头摆着一篮子的棕皮沙梨,有一个沙梨被咬了几口,随手搁在桌上,露出里头雪白又水润的梨子肉。
    孙三里恨得不行。
    是憨奸,是憨奸!
    他们没有怀疑错!这于副将当真有鬼!
    真是白瞎了他家姑婆的沙梨!
    ……
    与此同时,正在疾驰的于常柊猛的脚步一停。
    “怎么了?”粗哑又阴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鸱鸮盘旋,伴着诡谲的咕咕声。
    于常柊后牙槽一咬,紧了紧下颌骨,“屋里进人了。”
    鸱鸮不以为意,“我道是何事。”
    “无妨,我在那儿布下了法阵,有人靠近屋舍,窗棂上的黑影定然会化作飓风,钳他入屋。”
    它桀桀怪笑两声,“这叫地狱无门他偏闯,正好我近来馋的慌,待事情了了,予我上一道开胃的小菜!”
    至于那尸骨嘛,到时往荒郊野岭里一丢,就说那小兵私逃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于常柊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动静又引人来看,他得回去瞧瞧,该善后的善后。
    鸱鸮不在意,“也罢,你去吧,我先去息明山一探究竟。”
    鸮鸟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晦涩之意。
    息明山,孔家的果园便是处于那一片山脉的山脚附近。
    花羽的鸱鸮鸟羽一振,犹如一道疾驰的幽光,此地瞬间不见鸮鸟的踪迹,只有几片落叶跟随着风气盘旋落地。
    于常柊转了身,压低身子,足尖一点,如燕子穿云纵一般的蹿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在他腹肚里,将两人对话听了真切的孙老太有多着急。
    不是她家三里吧?
    应该不是吧?
    不至于这么寸吧。
    她心里着急,手中的动作却不慢,只见粗糙冰凉的手对着于常柊的肚子摸啊摸啊的,摸个不停。
    不管了不管了,就算不是她家的三里,那也是旁人家的三里,哪里能让这两畜生糟蹋了别人家的娃娃呢?
    孙老太心生豪情万丈!
    不怕不怕,她苦练多时,今日一定成的,这就跟她家三里和她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一样的道理!
    ……
    风儿将远处的流云吹来,薄云遮住沁凉的月色,夜色愈发的昏暗了。
    夜里的靖州城很安静,息明山更是安静,偶尔风来,摇晃树枝沙沙作响。
    静得有几分吓人。
    ……
    孔家果园。
    此处果树枝繁叶茂,偶尔有流萤飞过,按理来说,这第一年的果树应该是不挂果的,不过,孔家的这处果园却是例外。
    只见大大小小的果实缀在碧翠的绿叶之间,红的杏,粉的桃……格外的喜人。
    这功劳,除了春分时龙君的布雨,有大半要归功于辛勤施肥的冲虚道长。
    当然,冲虚道长是不乐意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陛下,陛下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顾昭,待我重见天日,定然生啖你肉,畅饮你血,一雪今日之耻辱。”
    果园的西南方向埋了个粪瓮,一半在土里,一半露出地面,此时,上头盖了个大大的厚木板,一根粪勺插在其中,木头底下粪水时不时的冒一个咕噜泡。
    粪勺中,冲虚道长骂着顾昭,声息弱了许多。
    天杀的顾昭!
    天杀的谢幼娘!
    明明知道他冲虚道人的命胎在这柄粪勺之中,谢幼娘这娘们,夜夜归家时也不思量将他藏好,竟然直接将他插在这粪瓮之中!
    还和自家夫婿振振有词,说她是在沤肥!
    神他马的沤肥!
    分明是在报复,报复他谢家庄一事!
    陛下——
    冲虚道长口鼻中都被呛着恶臭,从一开始的作呕,到现在的居然有所习惯,他心下悲凉,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这就是俗话中的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吗?
    不,他不要!
    陛下啊——
    他的陛下能寻得到他吗?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就在冲虚道长悲愤自苦之时,林子里响起了一阵鸱鸮的叫声,声音诡谲又渗人,瞬间惊起飞鸟阵阵。
    粪瓮之中,冲虚道长精神一震!
    是鸮君!
    是陛下身边的双面鸱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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