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一沉,“当初的科举,说不得也是偷瞧了其他学子脑中的想法和才思,化作自己的文章,一路走到陛下跟前。”
    “这是科举舞弊!”
    太和帝的面皮跳了跳。
    他想的更多,这般处心积虑,一路科举,一路往上,最后走到他的跟前,行事如此讨他喜爱,不论做的画,抑或是做的文章,各个都甚得他心。
    这是,这是一枚搁在他跟前的棋子啊!
    其心可诛!
    太和帝面色沉了沉,瞧了一眼顾昭。
    顾小郎所言有理,这陈其坤,他说不得当真知道庆德帝的事,比吉祥公公知道的还要多。
    “查!给我一个不漏的查!”
    太和帝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杯盏震了震,瓷器发出一声脆响。
    顾昭瞧了一眼太和帝,只见他的山羊须都气得飘起来了,莫名的和人龙之势虚浮半空的龙须有两分相配。
    ……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赤血千里。
    太和帝一句彻查,潘知州的回程计划被打乱了,顾昭被请去帮忙,从陈其坤翰林府上寻出两名女子,这两名女子的身姿和容貌卓绝艳丽,倾国倾城。
    仔细一看,容貌俨然和宫中的美人图有五六分的相似。
    顾昭在她们身上闻到邪法的气息,经过一番盘问,知道每逢十五,月圆之夜,陈其坤都会让她们放一杯盏的鲜血,再以鲜血绘图。
    每经过一次的绘制,她们的容貌就更贴近美人图一分。
    要是顾昭没有揭露陈翰林偷文气一事,想来,这美人说不得还会和太和帝来了个偶遇。
    运道一增,说不得还能进宫做个宠妃。
    太和帝知道的时候,脸都气绿了。
    马公公瞧了一眼,手持拂尘,在旁边安静如鸡。
    ……
    此外,这一路被陈其坤夺去文气的人倒也好找,一篇文章总不能两人一道写,尤其是科举之时。
    两人写了,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考官,其中有舞弊内情么!
    是以,被夺了文章和文气的人,他们和管牧易一样,莫名的便写不出东西了,甚至在做策论时,当场交了白卷。
    有一个学子承受不住,考试结束后日日买醉,在一日夜里,也不知是意外,抑或是深夜黑暗,夜色放大了绝望和落寞,从而做下了糊涂事。
    总之,第二日时候,大家伙儿在水塘中瞧到他趴着的身影,全身湿哒哒,早已经没了声息。
    ……
    太和帝瞧着奏折上所言之事,忍不住深呼吸,努力平复心底的怒气和无力。
    从奏折上看,陈其坤这一路的科举,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场的考试都是踩着旁的学子往上。
    其成功的背后,是旁人的失意和黯然,更甚至是性命。
    院试啊——
    太和帝简直怒火中烧。
    这草包,这草包……便是连考童生秀才,竟然也要舞弊?
    草包!草包!草包!
    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银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主儿。
    饶是太和帝都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
    ……
    另一边,追着陈其坤的祖籍,顾昭来到了南宁这一片地界。
    令人意外的是,此处的村子已经荒了。
    顾昭看了几眼村子口的牌坊,和谢家庄一样,南宁的陈家庄村口也有一处颇为宏伟的牌坊。
    只见牌坊高高矗立,中间黑底金字的写着陈家庄三个大字,阳光下,金字折射着耀眼的光芒,两边是两人抱柱宽的大圆柱支撑,上头浮雕两条盘旋而上的巨龙。
    两爪四趾,头上无角,龙身无鳞,尾如长虫……这是蛟龙。
    顾昭目光一凝,视线落在这一处的浮雕上。
    和谢家庄的那一处祥云浮雕不一样,这一处,它刻的是一片江,碧波无垠的江水。
    江,蛟龙,庆德帝……
    顾昭想着庆德帝想要复生一事,难道,庆德帝是要依托江水复生?又或者,他的复生和江水有关?还有那沉江的驮书大龟,庆德帝复生一事,和它是否也有干系?
    左思右想,无甚线索,无甚思绪,顾昭只得暂且将此事搁置。
    ……
    顾昭回了芙京,听说太和帝寻了和陈其坤同一时期的学子,也就是莫名交白卷的那几个,特意让礼部的官员出题,当场考教,当场批阅卷子。
    该是怎样的成绩,便是怎样的成绩。
    能被陈其坤选择偷文气的,又怎么会是孬货?
    陈其坤已诛,偷文气的神通自然去了,几人脑袋清明,虽然不知其中的内情,不过人人也不是傻的,有这场机遇,自然要牢牢的抓住。
    当场秉气静心,仔细审题,暗暗沉思,待心中有乾坤了,这才挥墨书写。
    ……
    潘知州和顾昭闲话,道,“陛下很是满意,几位学子才思敏捷,言谈有物,不比当初的陈翰林差,甚至还更好。”
    顾昭应和,“这是自然,偷的就是偷的,哪里有原主扎实勤学,属于自己的才思来得圆滑通透。”
    都说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这一次的文章更好,说明经过这一场遭灾,他们都超越了自己。
    “唉,就是可惜了落水的那一位。”潘知州惜才,“听说姓程,名字也颇为好听,叫做程如松,眼下命都没了,也就更别提等到前程了。”
    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继续道。
    “听说家中有一幼子,程秀才去了以后,其夫人颇为坚毅,靠替人洗衣缝补过日子,陛下差人送了笔钱财过去,我舔着脸,求陛下赐下一幅墨宝,陛下允了。”
    “宝剑锋自磨砺出,有了陛下亲笔书写的勉励,想来,他们母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顾昭顿了顿,倏忽的转身,冲潘知州长长的作揖。
    “哎哎,这是作甚!”潘知州连忙扶起顾昭。
    “大人有心了,我代程家母子,谢大人仁心。”
    女子本就艰难,何况是带着幼子的寡妇,有了太和帝赐下的墨宝,不管怎样,周围的牛鬼神蛇便是想欺辱孤儿寡母,也得忌惮一番。
    这世情皇权无上,有了这一幅勉励的墨宝,不论是宗族还是村里,大人们对族中小子的学业也能更上心,如此一来,程秀才家的幼子也能沾上一份光。
    虽然无奈,但她必须承认,程家娘子失了丈夫,只有儿子出息了,她往后的日子才能更顺遂,更太平一些。
    这是这个时代妇人的悲哀。
    ……
    顾昭和潘知州一行人打道回府的时候,太和帝的圣谕也由一身劲衣的金吾卫,由驿站往天下闻名的大道观和寺庙发出,上头将前朝庆德帝筹谋复生一事略略说了说。
    最后,他殷殷希望,众位方外之人能以天下苍生为重,近几年天下灵潮涌动,怪事频出,有能力之人当兼善天下,斩妖除魔,助人间重得一片清朗。
    与此同时,各地官员也收到了一封密信。
    太和帝也光棍,通篇意思就是你们看着办吧,现在有鬼了,要是冤假错案多了,小心苦主成恶鬼,晚上别的都不干,就来你床头,死气沉沉的盯着看。
    要不要尽心,他就不多说了,自己掂量掂量着办吧。
    ……
    第163章 (捉虫)
    晨时的大江极美,江波浩渺,水面氤氲浓郁的水汽,朦朦胧胧,偶尔几只白鹭掠水飞过,长翅一振,喙中衔一条细长的银鱼。
    江面上驶过两艘宝船,船行破水,在江面上留下细长的水浪。
    顾昭站在甲板上,任由晨风吹拂发丝。
    “哈哈。”旁边,潘知州突然畅笑一声。
    “陛下这一封密信——”
    他拿着一张信笺上下一看,抚着须,先是一愣,继而眼眸含笑,道,“乍一看荒唐,仔细瞧瞧,却也不无道理。”
    “陛下说什么了?”顾昭侧过头,好奇的看了一眼过去。
    “喏,顾小郎自个儿瞧。”
    潘知州也不卖关子,直接便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顾昭接过,上下扫了几眼,眼眸里同样浮起笑意。
    光棍是光棍了一些,不过,陛下此言倒是有理。
    天下甚大,人龙之势护偌大的皇城,镇芙京这一处的京畿重地,已经不易,身为一地父母官,享朝廷俸禄,位高职重,如今天下灵潮涌动,自然更要为天下百姓做主。
    要知道,口衔怨气愤懑而亡,那是真的会成为邪物的。
    到时,哪里才是夜里在床头边死气沉沉的盯着看,肯定还要带着一起走,黄泉路上再添个伴才够!
    陛下说的,还是轻描淡写了一些。
    顾昭将信笺折了折,递还给潘知州。
    她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在无边无垠的江面。
    江面上,另一艘宝船破水而过,只见高高的船帆扬起,兜住一帆的清风,船工沉默的摇着长桨,数丈高的宝船吃水很深,船沿两边插着旗帜,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祈北王府四个大字。
    顾昭多看了一眼。
    潘知州同样也瞧到了,他抚了抚长须,道,“我们这一路,倒是和祈北王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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