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九娘已经气红了眼睛,看着顾昭的眼睛就像淬了毒一样,倏忽的,她手中的白绒条朝小雅的袖口处一击而去,瞬间,无数道的流光跃上了半空。
    只见或红,或蓝,或粉的灯笼腾空,放着幽幽的冷光。
    涂九娘阴沉下脸,“潘郎,今夜本来是要邀你赏月赏灯的,如今,这灯我是要毁了,不怕,等你和我入了鬼道,我再予你张灯结彩。”
    说罢,她瞧着顾昭,勾唇笑了笑,有些桃粉色的唇撩了撩,轻声道。
    “掌灯。”
    顾昭挽了个枪花,抬头朝半空中的灯笼看去,那一个个华灯溢彩的灯笼在她眼中褪去了或粉,或红,或蓝的灯笼纸,露出下头狰狞的一幕。
    麻木的鬼脸融化着皮囊,头顶上燃一道幽火,此时睁开了眼睛,淌着血泪,哀哀的朝宝船方向哭来。
    瞬间,月光蒙上晦涩,天光黯淡,狂风大作,江水涌动,似有暗潮涌来。
    鬼点灯,万鬼齐哀。
    ……
    第147章
    幽幢又悲切的鬼哭声哀嚎而来,尖锐刺耳,又带着撼动人心的迷惑,心智差一点的人听到这悲歌,瞬间心光晦暗,觉得万般生无可恋。
    水面上浮起翻白肚的鱼儿,瞧过去密密麻麻,可怖又诡谲,宝船在风浪中剧烈的摇晃。
    又是一个大浪拍来。
    潘寻龙着急,“爹,小心!”
    潘知州急急的往船沿边用力一抓,这才稳住了身子,他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这一看,饶是见多识广的潘知州也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
    潘寻龙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太可怕了,刚才还是华灯溢彩的灯笼,映衬着月色,浪漫又美丽,不过现在一看,天上这些哪里是灯笼啊,分明是一个个鬼魂。
    它们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束缚住一样,一个个被吊在了天上,头顶点一盏灯。
    只见光影明明寐寐,带着幽幽的冷,衬得那鬼脸更加的骇人了。
    瞧一眼,起码得做半个月的噩梦。
    无数的哭声从它们嘴里传出,似沉沦苦海挣扎而不得超脱的痛苦。
    ……
    说来也怪,明明身下的宝船剧烈的晃动着,然而钱炎柱、卓旭阳和陈长史,以及那一些船工却没有醒来,更没有人起身来看这动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就像睡死了一般。
    虽然此时狂风大作,惊涛拍浪,这一片却死寂死寂的。
    顾昭回头凝神去看,只见鬼哭声起,众人陷入梦魇之中,梦到的都是他们最为惊惧害怕的一幕。
    有梦到自己遇到风浪翻船了,葬身鱼腹,再也回不去故乡,也有梦到父母离世,子欲养而亲不在……
    心光在一点点黯淡。
    就连潘寻龙都受到了影响,只见他小声的开口,声音里有着哭腔,还有几分寻不到方向的茫然。
    “阿爹啊,我好难过。”
    潘知州着急,“哪儿不舒坦了?”
    说完,他抬手要去摸潘寻龙,然而此时潘寻龙是魂体出窍,他自然摸了个空。
    “不知道,就是心口难受得紧。”潘寻龙眼里有泪光,“爹啊,我是不是很笨,会不会考不上举人进士了?都怨我以前太贪玩了,呜呜,我好差劲啊。”
    说罢,他蹲地抱着头,用力的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还觉得自己对不起老爹。
    他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生了自己这么个没用的孩子了?真是干啥啥不成,贪耍干饭第一名!
    潘知州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瞧着潘寻龙那懊恼模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虚空的摸了摸潘寻龙的脑袋,宽慰道。
    “别瞎想了,你是我潘峻安的孩子,是好是孬都是我的崽,爹从来没有盼着你有多大的出息,喜欢玩耍,咱们就痛快的去玩耍,想要读书了,咱们就用功……如此,才能算是不辜负韶华好时光。”
    “在爹眼里,寻龙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爹别的都不盼,只盼着你平安喜乐。”
    “要知道人世走这一遭,每一个当下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懊悔过往,不浮想未来,珍惜当下,如此就足矣。”
    潘寻龙抬头:“当真?我做得很好了?”
    潘知州点头,声音温和,“当真。”
    原先黯淡了一瞬的心光,在不知不觉时候,它又重新光亮了起来。
    潘寻龙颇为羞赧的笑了下,“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潘知州犹不放心,“有事要和阿爹说,别闷在心里,知道没?”
    “知道了。”潘寻龙应下。
    ……
    那厢,顾昭瞧到潘寻龙的心光黯淡又重新燃起,神情若有所思,下一瞬,她指尖出现了四道符箓,只见手一扬,符箓嗖的一下蹿上了半空,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悬浮。
    黄纸朱砂的黄符漾起柔和的符光,四道光芒汇聚,瞬间成一个圆球般的屏障护住宝船,将那呼啸的鬼哭声阻拦。
    与此同时,顾昭手诀翻飞,灵炁带着梦魇之力入了众人的梦中。
    下一瞬,晦涩的梦里多了光彩,就如黎明过后,一道鱼肚白掀开了夜的黑暗,慢慢的,天光亮了起来。
    沉沦在噩梦中的人眉目舒展了,在他们的梦里,这时候下起了一场春雨,春雨带着杨柳抽芽的绿意,在落下的那一刻,他们黯淡的心光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
    见到这一幕,涂九娘恨声道。
    “怎会如此?”
    绝望呢?
    心灰意冷呢?
    她的目光看向河面,那儿是密密麻麻的鱼儿翻着肚子,它们随着汹涌的波浪起伏,晦涩月夜下,微微张合的鱼嘴诡谲又阴森。
    涂九娘阴沉下脸,目光落在顾昭脸上,不善道。
    “你们也该像这鱼儿一样死了,都死了,了无生趣的自戕死了,然后再予我掌灯!为何会没事?”
    顾昭:“身心清静,自然心光不灭。”
    心光不灭,自然不会心生死志。
    她抬起头,于那一片鬼哭中瞧到一位穿着藏青色书生袍,头戴纶巾的青年。
    那是裴一清。
    此时,他正捂着耳朵,神情着急的凑近一个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的女鬼旁边,丝毫不惧的喊道。
    “娘,我是清儿啊,别哭了,你别哭了,我来寻你了,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再哭,再哭你就要化没了……”
    他顿了顿,一把抓住那不断融化去的皮囊,声音更大声了,眼里有悲恸的水光。
    “娘!我是清儿,你看看我,我是裴一清啊!”
    女鬼震了震,原先淌泪的鬼眼瞪大了一些,含糊的鬼音的从变了形的嘴里溢散出来。
    “……清儿,是清儿来寻我了。”
    她不是无人问津的孤坟野鬼。
    ……
    顾昭扬了道灵炁护住裴一清的生魂,如此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裴书生请亲过阴时候,发现自己阿娘被点灯了,这才跟了过来。
    她侧头看向涂九娘,恨声道。
    “不过是欺人无亲无缘,没有阳间的供奉,这才偷摸的抓回去点灯罢了,你这阴沟里的臭鼠,欺软怕硬的怂包!”
    涂九娘:“你!”
    顾昭手诀翻飞,绛宫处的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惊涛拍浪中,此处倏忽的笼下了一层细密的春雨。
    雨水笼罩上那些燃着灯火的鬼魂,带着春日杨柳的绿意,瞬间,心光从鬼魂体内由内自外的出现。
    随着心光出现,灯火黯淡了一瞬,哭嚎的鬼音也戛然停滞了一刻。
    涂九娘见状大怒,她叱喝了一声,“小雅,掌灯!”
    小雅跺了跺脚,“是!”
    只见她的衣裳倏忽的蔫耷了起来,原先白皙的面皮一下成了幽火之色,下一瞬,一团幽幽之火从那蓝衣襦裙中飘出,衣裳空荡荡的落在地上。
    原来,这鬼丫鬟小雅竟然是一团鬼火修成的精魅。
    下一瞬,这团鬼火炸开了,如一群流萤一般,火点猛地朝半空中的灯烛点去。
    原先黯淡了的灯火又重新明亮,犹如死灰复燃,此地鬼哭啸啸,波浪惊天。
    ……
    涂九娘满意了。
    她冷哼了一声,眼眸一眯,又凶又娇媚的瞪了潘知州一眼,吃吃笑道。
    “潘郎,便是有刀山火海的险阻,我今日也要带你入鬼道。”
    说罢,她手中的白绒条一甩,欺身而来。
    与此同时,顾昭手中的长.枪一挽,上头蒙覆的火灵之炁簇了簇,只见她身形如风,不过一瞬便从东面出现在了西面。
    长.枪一挑,直接将那白绒条缠住。
    两厢气劲相碰,顾昭的发丝被风炁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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