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哭得大声,瞧着倒是寻常,这会儿,张立德和孙氏在屋里,牛娃一个人在院子里,没有人来哄,他的声音渐渐小声了一些。
    不过,心里的伤心委屈却更多了。
    屋里,张立德受不住了。
    他走到门口,抬手冲牛娃招手,笑眯眯的哄道。
    “牛娃,到阿爷这里来。”
    “阿爷给你拿糖吃,成不成?今儿你姑妈给的红袋子你也瞧见了,里头有松子糖,香着哩!”
    牛娃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扬起哭红了的小鼻子,眼里还含着眼泪泡泡,这可怜的小模样,惹得张立德又是一阵略略略的心疼声。
    “好了好了,莫哭了。”
    “你阿娘和阿奶吵架,你掺和啥啊,咱们大老爷们,忙活自己的事儿就成了。”
    张立德走下台阶,伸手胡乱的擦了擦牛娃脸上的泪痕,要去牵他的手。
    牛娃打着哭嗝,“阿爷,你帮阿娘收衣裳好不好啊,一家人......一家人的衣裳都要收。”
    “……阿爷,我自己不够高。”
    说着这话,牛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又有水花冒出,声音委屈又挫败。
    虽然他还小,但懵懵懂懂也中知道,阿奶收了大家的衣裳,就留了阿娘的在院子里,这事儿不好,阿娘回来瞧见了,该伤心难过了。
    就像是他和小伙伴们玩游戏,大家伙儿自顾自的玩,没人理他,他心里也很难受,还很委屈。
    就连阿爹带的糖葫芦,吃起来都不甜了。
    张立德面上有为难之色。
    这,他一个做公爹的,怎么能帮儿媳妇收衣裳嘞!
    说出去多难看啊。
    张立德拿眼睛瞅孙氏,“好了好了,瞧着牛娃的份上,你就搭把手,给她收了吧。”
    孙氏咬牙,撂下了脸。
    “不成!她回头自个儿收!”
    孙氏不是不心疼牛娃,只是,她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收了,以后啊,她这做阿奶的威信也就没了。
    那样,她还怎么在儿媳妇和孙子面前抬头。
    孙氏甩手。
    “得得,你哄孩子去吃饭,阿月不是给了好些个小食,你拿一些给牛娃尝尝。”
    她转身回屋,声音还不大不小的传出来。
    “不和你们多说了,我进屋折衣裳去......”
    “老头子,刚才我瞧了庆喜和葵娘的屋子,呵,你道葵娘胡不胡来,衣裳箱子里,她居然把自己的衣裳搁在庆喜的上头!”
    “怎么,她还想以后压我们家庆喜一头不成?”
    孙氏又骂了两句,倒腾出衣箱里的衣裳,准备将张庆喜和江葵娘的衣裳重新整整。
    她一边整,一边耷拉着脸,数落不已。
    “胡闹胡闹,这女人的衣裳就得在最下边,男人的在上面,这样,家里才不会乱了尊卑,家宅才会安宁。”
    ……
    院子里。
    张立德低头去牵牛娃的手,“走吧,你阿奶进屋了,阿爷带你去吃好吃的,这衣裳你也别急,一会儿啊,你阿娘回来了,她自己会收。”
    “我不要吃!”牛娃尖利的叫了一声,扭动两下身子,一把就挣脱了张立德的手。
    “你们不收阿娘的衣裳,我自己收!”
    牛娃说着犟话,眼睛里却又有泪花打转。
    他噔噔噔的跑进灶间,有些吃力的搬了凳子出来,小手小脚利索,三两下便踩在了上头,仰着头要去收衣裳。
    张立德虎脸,“胡闹,摔下来了怎么办?”
    他要过去抱牛娃,牛娃手中抓了一件衣裳,竹竿上头还有几件,他顿时呜哇呜哇的又要哭了。
    ……
    “这......阿爹,牛娃怎么哭了?”
    张庆喜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肩上搭着鱼篓,脚下的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秋日的天气凉了,尤其是早晚时候,天气冷着呢。
    不过,他火力旺,一点也不畏惧寒冷,这个时节了,身上还穿着短褂。
    皮肤晒得黝黑,一咧嘴,衬得那牙齿在昏黑夜色中,白的好似会反光。
    听到小孩的哭闹声,张庆喜丢了肩上的背篓,大步的往院子里走去。
    “爹,我来抱吧。”
    “是不是闹人了?”
    牛娃:“哇,爹爹!”
    他瞧见亲近的人,心里的委屈一下就出来了,当下哭得天都震了震。
    张立德脸有些红,孙儿这么哭,回头儿子还以为自己和老婆子欺负他了。
    不过,此时天色黯淡,张立德脸上的这抹红,倒是瞧得不明显。
    “庆喜哥,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寻你。”院子外头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子声音,一听就是个寡言的主儿。
    “好嘞!”张庆喜咧嘴笑了下,爽快应道,“元伯,咱们明儿再一起去靖州城卖鱼获,嘿!还是大地方有银子,这日子有盼头!”
    “嗯。”元伯应下。
    他转身离开,压了压胸膛处,日常寡淡的面上出现了一道笑意,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桃花簪,彗心一定会喜欢。
    ......
    那厢,张庆喜手臂扎实,他一下就将牛娃抱了起来,掂了掂孩子,乐乐呵呵的刮了刮牛娃的鼻子,亲昵的笑道。
    “咱们牛娃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羞不羞?”
    他眼睛瞅了下板凳,“是不是又爬高了,被阿爷骂了?”
    “阿爹,收衣裳,阿娘的衣裳。”牛娃哭了两声,记起正事,扯了扯张庆喜的衣襟,指着竹竿上的衣裳,着急不已。
    张庆喜瞧着竹竿上的衣裳,神情愣了愣。
    他看了一眼周围,不见自己婆娘,旁边,自家阿爹也是不自在模样,心下顿时一沉。
    他搁下孩子,将竹竿上的衣裳扯了下来。
    ……
    孙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站在廊檐下,瞧到张庆喜收衣裳的动作,面上一急,嚷嚷道。
    “放着放着,庆喜你别动。”
    张庆喜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将竹竿上最后一件衣裳扯了下来,转过头,露出一个笑脸,乐呵道。
    “娘,没事,我刚才在樟铃溪里洗了澡了,身上干净着呢,肯定不会熏到这衣裳的。”
    孙氏臭着脸,她一把抢过张庆喜手中的衣裳,重新将它们搭到竹竿上,不痛快道。
    “谁要和你说这个了?你婆娘这衣裳你别收,她有本事自己跑出去,就别想咱们家给她收衣裳,搁着搁着!”
    张庆喜郁气的叹了口气。
    “这又是怎么了。”
    他又不傻,怎么会瞧不出这是老娘和媳妇闹性子了。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一家人的衣裳全都收了,独独留了他媳妇葵娘的,这不明摆着有事儿嘛!
    他刚刚那样,只是想着,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各自退一步算了,哪里想到,他老娘就是要将面子里子都撕了。
    张庆喜转身将衣裳又扯了下来,一向都是爽朗笑容的脸上也没了表情。
    “娘,你生气归生气,别这样啊,显得和葵娘生分了,跟个外人一样。”
    孙氏提高了声音,“她自己先没把自己当做咱们张家人的,你倒好,才回来就怪我和她生分了!”
    “儿啊,我和你说,你媳妇心坏着呢,我和你阿爹的话也不听了,刚刚扭头瞧了我们一眼,转身又跑了,你是没瞧到她那眼神,啧,就跟要吃人一样,可怕着哩!”
    张庆喜不以为意。
    这十来年,他算是看清了,这婆媳就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说辞。
    他阿娘惯会夸大事情,还葵娘瞪人的眼神会吃人……他看吶,估计那会儿是他老娘自己想吃人。
    张庆喜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却不显。
    他抱着衣裳进屋,瞧见屋里的衣箱被倒出来,重新折一半半的,心里又叹了口气。
    再回头,神情无奈不已。
    “娘,这又是怎地了?”
    孙氏立马又告状,“我瞧葵娘就是不安好心,你瞧,她把你的衣裳放在下头,自己的衣裳放在上头,她就是想着压你一头!”
    张庆喜无奈,“娘,什么压不压一头的,你浑说什么啊!这衣裳怎么摆,顺手就成了,实在不行,过两日我寻木匠再打一个。”
    他真心实意道,“葵娘很好了,娘你就别吵吵了。”
    孙氏伤心,唇都抖了。
    “好哇,我就说会压一头,你瞧你,现在不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吗?”
    “难怪咱们老祖宗都说,这儿子有了媳妇就会忘了娘,你啊,心里就只向着你媳妇!”
    张庆喜原先赚银子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他忍耐着,扯了个笑,宽慰道。
    “娘,你别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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