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闻起来味重,进口更是酸苦,顾春来眼睛一闭,秉着呼吸,心一狠,大口的将汤药送到肚中。
    老杜氏瞧着他惨白发皱的脸,心酸不已,“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唉,你说你也真是的,这都几十年打更当值,是个老更夫了,往日里不是常吹牛,说什么玉溪镇的一花一草,你都熟得很,今儿这牛皮吹破了吧。”
    “该!往日里让你小心些,总是不以为意,瞧你这模样,啧,遭大罪了吧!”
    顾昭见顾春来面上有痛苦之色,连忙拉了拉老杜氏的手,小声劝道,“奶,别说了,唐老大夫说了,阿爷要静养,咱们等阿爷好了后再唠叨。”
    她转过头,又对顾春来说道,“阿爷,奶奶是担心您。”
    顾春来无力的摆摆手,“我还不知道,她啊,刀子嘴豆腐心肠,我要是计较太多,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准备走的赵刀脸上有几分怒意,“这事怪不得我顾叔大意,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在临水街的路上挖了个大洞,这黑灯瞎火的,谁能注意到?”
    听赵刀这么一通埋怨,顾昭总算是明白了顾春来受伤的原委。
    原来,他们今夜巡视到临水街时,戌时、亥时、子时走那一趟,那路还是正常的,不想到了丑时再经过临水街,地上却有了个洞。
    还是盖着薄土的大洞!
    顾春来正好走在前头,一不小心踏了上去,脚踩空,那覆着薄土的坑洞一下就塌了。
    人自然栽洞里摔了个大跟头。
    顾春来倒是看得开,他摆摆手,“成了成了,不说这事了,也是我倒霉,命里有这一劫,对了,回头记得将那土填上,省得还有人栽下去。”
    “成!我这就去把那洞填了。”赵刀爽快应下,借了顾家一把锄头和簸箕,打着灯笼就走了。
    顾春来吃过药有些犯困,老杜氏替他拢了拢被子,不过片刻,他便沉沉的睡去。
    顾昭捡起搁在一旁的六面绢丝灯。
    老杜氏瞥了一眼,眼里都是心疼,“哎呦,连这灯笼都摔烂了。”
    顾昭低头看了看。
    果然,绢丝上沾了黄泥,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不是碰到利物了,有一面绢丝被割了个大口,就连下头支撑的细木也裂了几道细缝。
    顾昭皱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盏灯笼变得灰扑扑的了。
    “奶奶,没事,我拿回去修一修,正好白日里买的桑皮纸还剩一些,绢丝坏了,干脆就换成桑皮纸的,将就着也能用。”
    老杜氏无奈的点头,“行,你拿屋里去吧。”
    顾昭带着六面绢丝灯回了西屋。
    ......
    竹桌上,一盏烛灯泛着幽幽黄光。
    顾昭将挂在乌木灯柄上的铜锣和梆子卸下,帕子浸湿,一边擦拭着灯上的黄泥,一边自言自语。
    “这还没一日呢,我就又要给你擦拭了,上次是烟熏的黑渍,现在是黄泥,啧,你也真是多灾多难。”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里有着惋惜,瞧着这绢丝是不能用了,真是可惜,是个老物件呢。
    就在顾昭准备将绢丝拆下时,异变发生在一刹那。
    她的发丝微微飘动,只见灯笼里中间倏忽的起了一场风,风打着旋滴溜溜的转着,莹亮朦胧的白光缠绕其中。
    这是...…
    顾昭睁大了眼,还来不及站起来,那风似光龙一般朝她右手袭来。
    那儿,是一团捏成石头样的鬼炁。
    一瞬间,白光大盛。
    ...…
    第9章
    天地回归安静,不见风雨不见光。
    这一刻,顾昭感觉不到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魂灵似漂流在茫茫无际的江波,于灰蒙的天地里上下起伏。
    “梆,梆梆。”
    不知何时起,天地相接处传来一声悠扬激荡的梆子声,声音由浅至重,直击魂灵深处。
    “嘭,嘭嘭。”
    “嘭,嘭嘭。”
    似是应和着梆子的音律,心跳一点点复苏。
    蒙昧的灰急剧后退,平地起了一道光。
    白光似绸缎一般亲呢的绕着顾昭上下飘动,微风起,光芒至,在碰触到顾昭那一刹那,倏忽的,白光化为方块字,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钻进顾昭魂灵深处。
    随着最后一个方块字的跃入,一刹那,天地间华光大盛。
    顾昭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段漫长而单调的剪影。
    长巷月影,灯笼梆声,月光将穿着蓑衣的身影拉得很长,夜很孤寂,却也很宁静,就这样,打灯人从昂然的青年到弯腰的暮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换了一个又一个。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手中的那盏六面绢丝宫灯......
    顾昭睁开眼睛。
    入眼是自己的小屋子,六面绢丝灯静静的立在竹桌上,而她的脑海中却无端的多了一篇文字,《太初七籖化炁诀》。
    方块的墨字不大不小,周围漾着莹莹光芒,忽闪忽闪,瞧过去便不是俗物。
    顾昭将《太初七籖化炁诀》由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只觉得其中奥秘无穷,似有万般变化,无尽可能。
    道家有云:三化朝元,五炁聚顶,以证仙班。
    人是炁舍,即为宇宙,炁存在于世间万物,去掉打坐的姿势,《太初七籖化炁诀》主要讲的是一门呼吸吐纳的法门。
    将万物之炁炼化,以成先天元始祖炁,从而祖炁反哺,温养淬炼己身,有朝一日便能得道成仙,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顾昭咋舌:乖乖,这饼画得可真大啊。
    她侧头朝六面绢丝灯看去,破了个口的灯笼灰扑扑的,老旧极了。
    顾昭走近一步,捏了捏手中的鬼炁,试探的朝灯笼开口,“你传我功法,是希望我修炼,助你修复吗?”
    六面绢丝灯静静的立在那儿,无声无言。
    顾昭:......
    她哂笑了下,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真是昏头了,居然和灯笼说话。
    窗棂外,天色尚且昏暗着,十五的圆月高挂于天,月华将周遭的薄云晕染,自有几分缥缈之意。
    顾昭低头看手中捏着的鬼炁。
    如果真的能够修炼,谁又不想呢?
    她想着世人是怎么形容仙人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风龙,而游乎四海之外。1
    顾昭心想,这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便罢了,她又不是夏日里的蝉,吃花露便能满足,人间百味,她还万般贪恋着呢。
    ......
    顾昭赶着脑袋瓜中的《太初七籖化炁诀》还热乎着,外头月华明媚,手中还有一团现成的鬼炁。
    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她赶紧搬来一床被子,依着法诀中的小人模样,盘着腿开始打坐。
    窗棂开到最大,除了月华倾斜而进,一并而来的还有一股冻人的冷风。
    “呼,呼呼。”
    风吹得窗棂纸簌簌发响,夜深露重,并不是一句空话。
    顾昭拍拍自己冻得有些发僵的小脸,不行不行,这样得冻病了,她重新爬起来将被子折了折,一半留在屁股下坐着,一半搭在膝盖上。
    感受着棉胎带来的那一抹温暖,顾昭心满意足的喟叹了。
    是嘛,这样才是修炼生活两不误。
    俗话说了,人老腿先老,要不想以后老寒腿,保养还是要趁早。
    顾昭捏紧鬼炁,依着法门的呼吸吐纳,晦涩的功法似跳跃的光团,绕着她的脑袋瓜转。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捏着鬼炁的右手有阵阵温热传来。
    有用!真的能化炁!
    她一分神,那温热便断了。
    顾昭整了整腿,重新闭眼凝神。
    ……
    鸡鸣声起,天边泛起鱼肚白。
    东屋有动静传出,顾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低头看手中的鬼炁,果然,它变小了一圈,就连上头环绕的不祥之气都少了许多。
    蔫蔫耷耷的,似有些萎靡不振。
    顾昭起身,她去拎桌上的藤壶,正想倒一杯清水润口,突然,她手中的动作一停,愣在原地有些出神。
    往日里,她每日晨起唇干舌燥,都有喝水的习惯,今日却不同,口舌中似生甘露,神清气怡,全身舒坦,全无不适。
    “先天一炁自然,由三关朝泥丸,下重楼,入绛宫......喉中有甘露,目视之,纳至绛宫......2”
    顾昭想着《太极七籖化炁诀》中的功法,一一印证,面露恍然。
    “原来甘露还真是甘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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