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反手抓住陆枢行的手,比起他之前用的力道还要沉重。
    岁杳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联系破碎在两人中间,它是透明无形的,但坠落之时又是如此震耳欲聋,强烈的被剥离感,连陆枢行那双被人砍断过无数次的手都颤抖起来。
    岁杳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
    直到边上同样受到些许反噬的见证者领主剧烈地咳嗽起来,岁杳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腥甜的血水,指尖力道松懈开来。
    “现在你真正自由了。”
    她轻声说道。
    交握的指节一点点松开,岁杳注视着那人战栗的眼睛,放开了自己的手。
    陆枢行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一动不动,宛如风化伫立的雕塑,于是岁杳又重复了一遍。
    “自由……”
    他终于有所反应般,低头看着掌心上掐握出来的红痕,喃喃道。
    “对。”
    “嗬嗬……”
    漫长的沉默过后,魔头嗓音沙哑着笑了几声。
    跟他平日恨不得把嗓子吼干的那种笑不同,就像是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好了,下意识使用最惯常的那种方式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好使得看起来不至于这么狼狈。
    “呵……我可,太高兴了。”
    陆枢行喃喃道,下一秒,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息,暴涨的黑色火焰席卷铺满了整片兽场!将场地淹没于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陆枢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于刹那间突进至南域魔主的面前,右手攥拳打入了瘦削魔修的腹腔!
    “哈哈,我可,太高兴了!!”
    狂暴的黑火从他身上蔓延,舔舐至伤口表面在噼啪爆破声中持续燃烧。
    痛苦到不可思议的惨叫溢出,南域魔主瞪大眼睛看向陆枢行手中的火,“这、这是什么……怪物!”
    “猜对啦!”
    扭曲的面孔凑近至眼前,陆枢行不顾身边魔将的攻击,扯着衣领将魔主生生从地面上提起来,“那你就去死吧。”
    ——“回来。”
    满目烧灼起来的火焰之中,岁杳沉默注视着南域魔主腹部破开的那个血洞,直到下一击即将落下,她才开口道:“陆枢行,回来。”
    “哈?你怕不是糊涂了!”
    魔头猛地转过头,瞳孔极端地紧缩着,“起码得用上你那耍嘴皮子的能力吧!就这样不痛不痒地喊一声,你指望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乖乖回到你身边吗?!”
    “是你要解除血契的!!”
    魔头突然厉吼出声,喉腔间破碎的怒音如野兽般可怖,“我问过你,我问过你了!是你亲口说出来的,是你解开了我们之间的契约!!!哈哈……反悔也没有用了,我问过你,我问过你的……”
    “是的。”
    岁杳此刻平静的面目将他的疯狂衬托得愈发讽刺,而就在那人扭曲至极的目光中,她突然向前伸出了手。
    ——“那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
    周边爆裂着的火焰攒动仿佛都集体凝滞了一秒。
    陆枢行瞳孔放大,南域魔主腹部渗出的血一滴滴落在他手上,满目狂舞的黑火,久违了的力量。
    “这算什么?”
    他轻嗤了一声,“这算什么,你在耍我吗?”
    “不是。”
    岁杳摇了摇头,“我只是在问你,愿意回来吗?”
    陆枢行咬紧牙关,“你管不了我,你再也管不了我!如果你真想让我不要杀他,起码用上你的能力!”
    可是岁杳没有。
    从解开契约之后直到现在,岁杳一次也没有运用过言灵的力量。
    “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他。”
    岁杳说道:“我也不会再命令你了。只是陆枢行,我希望,你能够回到我身边。”
    “……”
    风声渐起。
    岁杳偏过头去看向衰败一片的苍穹。
    那个时候,千旭对她说,“就算你再如何否认,岁杳,骨子里,我们还是‘同类’。而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残忍。”
    残忍……吗?
    身边炙热的温度持续升高,直到垂下的手腕被轻轻碰了碰,随后猛地握紧。
    力道大得吓人,双手之间甚至传来骨缝摩擦的咯吱声响。
    “你别想抛下我。”
    那道声音恨恨地在耳边说道,“永远都别想。”
    “……”
    岁杳握住那只手,缓缓闭了闭眼睛。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条“牵绳”永远都存在,只不过从有形的变成了无形的。
    岁杳想起来,想起书中描写的上封都那座冰冷的宅邸,想起高塔上的栏杆,与一双同样疯魔的眼睛。
    那个从陆府高塔之上跳落的女子说,我亲爱的儿子,从此往后,你若是敢碰世间感情,无论是否出自情爱,必不得善终,永生抱恨。
    “……”
    岁杳拉着眼珠赤红的恶鬼,在一地黑火燃烧之中回过头去。
    南域魔主嘶嗬着站在原地喘气,胸口破开的血洞露出森然白骨,不过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紧接着,他瞪大眼睛,看见岁杳的目光略过自己,径直朝着身后的魔将们开口:
    ——【现在,他是你们的了。】
    “等、等等!”
    “反了!你们全都反了!我是王,我才是南疆的王!”
    “……”
    岁杳朝着兽场边缘行走,将身后纷繁的混乱动静远远抛下。
    她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温度炙热得惊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滚烫地刻印在皮肤之中。
    陆枢行哑声问她,“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回来?”
    岁杳道:“我就是知道。”
    “这是什么鬼回答?”
    陆枢行果然不满起来,“今天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那伪君子出来的!”
    岁杳丝毫没有被威胁到。
    兽场中央,权力交替的完成只在转瞬之间。
    而另一头,两人的身影交织着渐行渐远,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另一边。
    ……
    血契解开了,牵绳却永远都存在,只不过从有形的变成了无形的。
    ——因为【爱】也是一种诅咒。
    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另一座精美的囚笼。
    第123章 驿站
    为了避免一切节外生枝的变故, 在离开兽场范围的瞬间,岁杳就撕了一面空间卷轴。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千旭的能力会如此快速地恢复。甚至在她与陆枢行刚脱离南疆的领土不久, 千旭就已经大摇大摆从牢里走出来了。
    不过此时此刻,两人多少都有些沉浸在先前的一幕幕情绪转变之中, 还并不清楚事态的发展变化。
    魔域南北疆接壤的一处偏僻城池。
    岁杳皱着眉在看一副人为绘制的粗糙舆图,若是他们没有走错路的话,此时距离亡灵海域就只有半日的路途了。
    与殷虚界的限制相似,在亡灵海区域无法使用任何空间转移的术法,所以卷轴位置就只能定在附近的城池。
    据魔头所说, 亡灵海是唯一一处能够炼制魂灯的地方, 而有了魂灯,就能将钉子户聂深重新塞回到他的身体中去。
    而最重要的是,若是下潜至亡灵海的最深处,穿过无数魂冢与危险的海底魔物,便能够抵达聻狱底层。
    许多在魔域生存了大半辈子的魔修都不知道这件事,传闻中的极渊, 那个比地狱还要深层的、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聻狱底层, 其实是有一个通往外界的出口的。
    只不过没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会专门横跨亡灵海去一探究竟,毕竟这地方的晦气程度仅次于聻狱, 就连最资深的老魔们都对此闭口不谈。
    岁杳大致将路线图默背下来, 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眼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的魔头。
    “仓濂醒了吗?”
    该说还好在离开兽场的最后关头,岁杳记起来还有个晕过去被当成魔头撒气桶的千机门弟子。她将那枚怀疑有问题的罗盘随身保存好,接着便顺手抄起对方塞进聂深他们的暂居地。
    如今已经过去大半日, 仓濂应该能醒了。
    “你怎么这么关心一个外人?”
    陆枢行倒竖起眉头, “都问他几次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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