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正道宗门落荒而逃的时候,陆枢行全部的傲气与脊梁骨就断在了聻底之下。他的傲慢皆来源于自卑,他身上流淌着的,腌臜的,腥臭的,漆黑如油墨的火焰,烧光了他曾经所有的荣耀,将风光天骄变成了如今自卑又敏感的怪物。
    “……”
    岁杳抬起手,咔咔两下,往走在前方的魔头身上也喷了几下驱兽粉。
    陆枢行脚步顿住片刻。
    他垂着眼睑睨过来,“做什么?”
    岁杳:“把老鼠引过来咬你。”
    话音刚落,似乎是过于浓烈的粉末气息遮蔽了魔头透出的死气,原本散了个干净的鼠群也重新围聚在他们身边。碍于驱兽粉的气味,没靠得太近,但总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诡异地逃窜躲避。
    陆枢行挑了挑眉,“你这是在自找麻烦吗?”
    岁杳只道:“让你身上沾点人味,免得我总以为自己在跟个尸体讲话。”
    下一秒,原本相隔一臂距离的魔头却骤然近至眼前!
    岁杳几乎都已经为这过于熟悉的场景产生应激反应,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颈,用手挡得严严实实的,杜绝对方来掐自己脖子的一切可能性。
    陆枢行确实没法来掐她脖子了,只是此时此刻,岁杳面对着他胸膛,几乎整个人都笼在剧烈烧灼起来的黑色火焰中,皮肤被烤炙得通红。
    她皱眉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几乎被困死在魔头与黑火的桎梏中。还没等想明白这是又在发什么疯,下一秒听见对方道:“我还是低估了你,你真是有本事啊。”
    “血契,嗯?”
    原来他早就读取了白天“陆枢行”的记忆,知晓了血契存在。
    魔头站在黑火燃烧中,朝她一字一句道:“那蠢货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连血契都能轻易结?哈哈……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没法动你了?”
    岁杳感到自己浑身都滚烫起来,她皱着眉,反问道:“你怎么动?”
    周围的炙热温度竟是再度上升了几倍!
    这一回,就不再只是过家家似的感到炎热了。那是真正属于曾经埋葬了一整个位面的可怖焰火,沾染到皮肤的一瞬间便能钻进骨髓,生生将人烧成灰烬!
    岁杳都已经感受到这种程度的痛楚了,而另一头,几乎承受着血契所有反噬的魔头,恐怕痛意是她的千百倍。更别提宣灵尊者还给其设下限制,但凡在“梦行状态”运行灵气,剧痛难忍,无法坚持。
    她不敢想象魔头现在承受着怎样可怕的痛感。
    这疯子。
    岁杳咬牙朝他吼道:“你不想活了?”
    “那就不活了呗。”
    陆枢行在如此难以想象的剧痛中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因生理本能而浑身都在痛楚战栗着,偏偏勾唇笑着来够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语气堪称亲昵:“你见过活生生的炼狱吗?”
    “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岁杳:“你有病啊!”
    她猛地抬手朝魔头胸口推了一把,因为处于极端的痛感与血契反噬之下,金丹末期的修为此刻也无济于事。
    陆枢行踉跄着退开几步,岁杳看着自己瞬间被烧伤的手掌皮肤啧了一声。下一秒利落抬起脚,硬生生将魔头给踹下了地底的河流之中!
    冰冷暗河翻涌起来,没能扑灭诡异的黑火,却短暂地让魔头清醒了一瞬。
    “……”
    水流带走了一部分的痛楚,可因为违背血契的条约,此刻他仍处在反噬的后遗症中。陆枢行垂着眼睑从暗河中浮起来,略有浑浊的水珠滑过睫毛尖端,顺着面颊轮廓又坠入到河水中。
    “说真的,有什么好抱怨的?”
    岁杳站在干岸上抱着手臂,语气冷漠:“一夜之间重新变回大帅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枢行:“……”
    “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岁杳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道:“你知道我的情况跟你一样,对吧?”
    陆枢行舌尖抵了抵满是铁锈味的口腔,他浸没在无声流淌的地下河中,抬起手捂住半张脸,嘶嗬着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被选中的幸运儿……”他故意以一种满是讽刺的语气说道,“怎么,送你回来的那道声音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被它们选中的‘救世主’?”
    岁杳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套话:“哦,‘它’也这么跟你说了?”
    陆枢行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你以为我是跟你结血契的那个蠢货吗?我把大陆都给焚毁了,‘它’恨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选我做救世主?”
    魔头竟然还有点脑子。
    岁杳有些可惜地心道,这条路走不通。
    她立在隧道上方,看着暗河中的陆枢行沉思了一会,目前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也没法把魔头放出去。
    ……不过,白昼时分的“陆枢行”醒过来之后,是没有夜晚时魔头的记忆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她拿“陆枢行”的身体作弊,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岁杳正愁剩下的一枚火结晶去哪找。
    她看着毫无所知的魔头,头一次,朝着对方舒缓了脸色。
    第29章 成全你们还不好吗
    陆枢行面色惨白地浮动在冰冷暗河之中, 身体因正在承受着莫大的反噬痛苦而轻微战栗。浑浊的水滴连成串从眉眼间滑落,看起来狼狈又脆弱得惊人。
    即使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常人难免会因为这一幕而产生恻隐之心。
    何必呢。
    不对她动手屁事没有。
    岁杳站在干岸上, 垂眼望着水中的人道:“你好点了没有?”
    “……哈,真稀奇。”
    魔头怔了一秒, 随后再度露出那种病态的笑意,“白天的时候,你都不曾对那蠢货嘘寒问暖,现在竟是关心起我来了?真可笑,你的好师兄要是知道了这事, 会不会气得发疯啊?”
    岁杳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 径直道:“感觉好点了就上来,有大事。”
    她继续沿着向下隧道朝地底暗河的深处走。魔头早就知道她的言灵特质,此刻也没必要再费劲去藏。
    岁杳感受到自己逐渐恢复了一些的体力,于是轻声道:
    【亮起来吧。】
    刹那间,幽暗潮湿的地底被一束光芒笼罩,无数食腐畏光的生物发出淅淅索索的动静, 集体朝着未被亮色照到的地界疯狂逃窜。
    终于不用再担心一脚踩空或者踏到什么未知生物的头上, 岁杳加快脚步,顺着河流的分支拐入一处交叉口。
    自然形成的岩洞幽邃到深不见底, 隐隐从中传出大型妖兽特有的腥臊气息。
    “魔……陆枢行。”
    岁杳扭头喊还在水里泡着的人, “速来。”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那蠢货了,以为我也会巴巴地听你的话?”
    片刻,从岔道口传来拖长尾音的话语。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魔头身上竟然已经恢复整洁, 看样子是从“陆师兄”随身带着的储物戒中新换的衣服。而原本浸湿的发丝也被打理整齐, 未用发簪盘起,只随意又慵散地束在身后。
    岁杳有些怪异地看了他几眼。
    这家伙还挺臭美的。
    拢共黑漆漆就俩活人的地底空间,落个水爬上来还特意又梳头发又换衣服的,就算是白天“陆师兄”有那么点洁癖的人都没他讲究。
    魔头以前也这样吗?
    岁杳深表怀疑。
    陆枢行并没有察觉到岁杳的怪异目光,只是一字一句略带讽意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小恩小惠,哼,也就只有那种蠢货会上你的当,我可不是他。”
    岁杳以看傻子的目光望过去。
    她双手交叉抱臂站在岩洞出口,平静道:“做个交易吧。”
    “你也看到了,血契的绝对限制之下,你动不了我。但是只要我想,我就能够利用这个机制伤害你。”
    果然,伪装到现在,终于露出马脚了。
    陆枢行像是早已预料般,嘶嗬着嗓子笑起来,“哦,你想要怎么‘伤害’我?将我全身的皮剥落下来,挖空脏器,还是砍断四肢剁碎成几段,又以黑火将我重新黏合拼接成人形?”
    他说的这些,全都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岁杳摇摇头,“都不是,我会诅咒你。”
    陆枢行脸上的神情愈发扭曲,语气却诡异轻柔得宛如情人呢喃,“那你想要怎么诅咒我呢,小、师、妹?”
    岁杳:“就像这样。”
    岁杳:【陆枢行感到不妙,于是在极焰魔猿家门口炸了个火炮。】
    “……?”
    还没等魔头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双手仿佛被一股未知力量操控,竟是径直释放黑火轰在了眼前的岩洞入口处!
    虽然之前被宣灵尊者设下过限制,可仅仅这种程度的灵气运转反噬,对曾经半生都承受着极端痛苦的魔头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
    那看似只是枚平平无奇的火球术,可别忘了,构成能量全部的不是普通火元素,而是灭世的黑火。
    极焰魔猿这种妖兽,本就以火属性的特质见长,此刻在同等元素的绝对压制力下,很快便嗷嗷叫着拍打身上沾染的焰火,一只接着一只从洞口蹿了出来!
    岁杳眼疾手快,挨个伸手掏它们的兽袋,不出片刻,就已有足足四枚火结晶到手。
    魔头还是很好用的。
    她心中感慨,转眼看着好端端的窝被烧得寸草不生,倒打一耙朝着魔头道:“唉,你真缺德。”
    陆枢行:谁缺德??谁?!!
    暂时不用担忧实战考核了,岁杳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现下,就只用熬过时间,等待着魔头重新变成陆师兄,接着安稳离开幽林便可。
    她仔细将火结晶收好,目光在暂时被焚毁的兽窝边缘扫视一圈。
    幽林东南角的地下暗河中,不仅只生存着极焰魔猿这支群落,岁杳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一个人进来考核,似乎是在寻找魔猿的路途中感受到某种特殊的气息。
    只不过当时忙于在妖兽嘴下逃生,自然没时间进来仔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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