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假的。”
    “我看得直犯困……”池倾阳打了个哈欠,“真是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我不如打游戏。”
    “那你还看?”
    “算了,都快结束了,我想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
    谭落默默陪他看电影的最后一段。
    她好久没有和池倾阳并排坐在电视前了。
    上次还是高一的暑假。
    那会儿,池倾阳新买了一台ps5游戏机,在玩《艾尔登法环》。
    那个游戏做得很棒,西幻背景,场景恢弘壮丽,充满史诗感。
    谭落记得游戏里有一棵发着金光的巨大树木,通天塔一般,叫黄金树。
    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可是每次都站在远处偷看。
    有一天,池倾阳瞥向她:“你不怕吗?”
    当时他正在和一个造型恶心的怪物缠斗,谭落看鬼片都不眨眼,哪里会怕这种东西?
    她说:“我胆子肥。”
    池倾阳于是往沙发边上挪动,腾出个位置:“过来坐。”
    他拍了拍那个空位,语气轻柔,像是在招呼一只认生的小动物。
    等她坐下,池倾阳说:“又不是不让你看,以后别躲那么远。”
    在谭落的记忆中,从小学六年级起,她的假期始终浑浊不堪。
    父母在那时离婚,离婚后母亲便出了国,她跟着父亲。没几天,父亲又娶了个阿姨,那位阿姨带着个女儿,比谭落小一岁。
    这位小妹妹不是省油的灯,谭落没少受她欺负,向父亲告状也没用。但凡谭落还手揍她,肯定会挨那位阿姨的打,谭永德从来视而不见。
    谭永德进监狱那年,她在上初二。后妈在他入狱前预感到大事不妙,提出离婚。她分走了大笔钱,顺利脱身。
    谭落孤苦无依,远在美国的母亲也不愿收留她。几个亲戚把她当做皮球,踢来踢去,她像一条被反复收养又弃养的狗。
    假期该有多快乐,她早已记不清。
    从来没有朋友找她出去玩,即便她想去也没钱。
    只有高一的暑假不一样。
    那年八月,她和池倾阳并排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老旧的立式空调运作起来带着些许杂音,压不过院子里夏蝉的嘶鸣。
    她抱着膝盖,坐在池倾阳右手边,安静得像个摆件,只在他取得胜利时轻轻地拍手鼓掌。
    记忆里,少年穿着宽松的运动背心,五分短裤,嘴里时常叼着根绿豆冰棍,面无表情。
    对了,谭落也还记得。
    那个池倾阳,好像不怎么高兴。
    至于原因,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某人那张脸紧紧绷着,周身散发出一股森冷的寒气,企鹅来了恐怕都要发抖。
    即便打赢boss,他的神情也依然寡淡,丝毫看不出兴奋。
    最后游戏通关,池倾阳盯着屏幕里熊熊燃烧的黄金树,眼中的郁色竟然更加又浓了一层。
    谭落现在回想起来,说他不高兴,似乎不太准确。
    他并非不高兴,而是悲伤。
    他仿佛把游戏当成宣泄,封锁情感和理智,机械而麻木地屠戮怪物。
    谭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夏天,或许发生过什么。
    池倾阳有些不为她所知的经历,那应该是在她来到小红楼之前的事。
    否则,他为何是那个状态呢?
    姑且不论池倾阳的情绪,对于谭落来说,那个暑假她无比快乐,永生难忘。
    后来,她看了不少游戏相关的视频,才知道这款游戏非常考验玩家操作,上手难度极高。
    然而池倾阳玩得很轻松,令她拥有了绝佳的观赏体验。
    在游戏里,他们一同去了雪原、火山、猩红腐败的沼原。穿过龙骨,到访一座座雄伟神秘的王城和遗迹。
    她有十年没出去旅游了。别说旅游,就连水族馆、动物园或是游乐场,似乎也是上辈子去过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在那个暑假,她经历了一次奇妙的冒险。
    方式是打游戏,而旅伴是池倾阳。
    这是她的珍宝。
    谭落忽然意识到,也是从那时开始,池倾阳才和她逐渐熟络。
    此前,二人虽已做了几个月邻居,却没有什么交流。
    记忆如同一场细雪,在脑海里纷纷扬扬地落下。轻薄的雪花触碰地面,很快融化了,消失无踪。
    谭落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
    这片子真无聊啊……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推搡。
    “别睡在沙发上,你穿得这么少,很容易着凉。”
    前两周,她的精神太过紧张。考完试,快要崩断的弦终于松懈了,疲劳倦怠排山倒海般袭来,霎时将她冲垮。
    那人还在推她,谭落困得睁不开眼,不满地嘤咛一声,没有挪动。
    她听到旁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动静,紧接着,一股温柔的呼吸吹在她脖颈,对方好像蹲下了身子。
    “别撒娇。”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被酒精渍泡过,蛊得醉人。
    那声音几乎贴在她的耳畔:“再不起来,我要抱你回去了。”
    谭落在深度睡眠中被他弄醒,昏昏沉沉。
    她铁了心,死也要死在这里,谁都别想打扰她睡觉。
    于是,她不经脑子地嘟囔了一句。
    “……那你抱吧。”
    第20章 拉钩
    良久, 身旁一片悄静。
    无人搅扰,谭落重新睡了过去,回到自己的梦乡。
    她这次没有再被吵醒了。
    池倾阳半跪在沙发边,守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她的气息和缓均匀, 他才缓缓站直身子, 弯下腰, 两条手臂分别从她的后背和腿窝穿过。
    他屏住呼吸,动作很慢很慢,仿佛抱着的是一捧泡沫。
    楼梯吱呀作响。池倾阳为了不弄出太大动静,几乎是一步一停,走钢丝似的, 生怕闹醒怀中熟睡的人。
    到了三楼, 池倾阳用手肘压下门把, 推开了门。
    谭落搬进来后,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
    屋里东西很多,各类杂物归纳有方, 虽然满满当当, 却不显凌乱。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不少玄机。
    比如,书架是她用旧鞋柜改造的。上面除了课本和练习册, 还摆有许多临摹用的古帖。
    她的书桌, 以前是一张不知从哪捡回来的破门板。
    池倾阳还记得她那天在院子里忙活, 给门板钉了四根木腿, 从此它就变成了桌子。
    现在,谭落在上面盖了一块白布遮丑。
    这张书桌很长, 一半摆着课本和习题, 另一半摆着笔墨纸砚。
    正对门那面墙有扇小窗, 余下三面皆悬挂书法卷轴做装饰,全是谭落自己写的。
    多亏了那些字画,这间小陋室竟然格外古色古香。
    他轻手轻脚,把谭落放在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上,帮她拉上窗帘。
    等会儿……这窗帘看着也眼熟。
    他仔细瞧了瞧。
    这不就是他用了五年的旧床单吗?
    暑假时他亲手扔出去的,扔在巷子外头的垃圾集中处。
    池倾阳瞄着谭落的睡颜,有些无奈。
    这家伙,真喜欢废物利用。
    她那双手像是会魔法。不管什么破烂,被她一摆弄,都能重获新生。
    他帮谭落盖好被子。
    女孩一点也不客气,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后背冲着他,还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
    池倾阳凝望着她小巧的耳朵,无意识地,缓缓伸出了手。
    在即将触碰的瞬间,他猛然将手缩回,那只手无处安放一般,滞在半空。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下决心离开卧室,小心翼翼带上门。
    池倾阳背靠门板,双腿没来由地发软。他一点点滑坐在地,短叹,拄着额头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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