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被浅浅阻碍,随后脆然绷断,力道层层泄散与空中。
    徐千屿握剑的手一凝,丝线竟然全给她斩断了!
    徐千屿和涂僵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随后便一齐被剧烈摇晃的船板撂倒了一边,拍在墙上,站不起来。
    洛水仍然立在中间,却如笼中鸟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周身羽毛泛出润泽的光。徐千屿忙看向尹湘君,尹湘君被魔物撞在另一边的墙上,衣摆飘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纵然他身披绣了金线团花的云锦,头戴玉冠,人却如风中残烛般黯淡,散发出一种衰弱的气息。
    尹湘君在阴影中,惊怒地看向洛水,抬袖捻诀,洛水却比他更快,她提起五色琉璃灯。灯内靛、青、赤、黄四道华光,如焰火般次第抛出,坠若流行,竟令整面墙塌一角。
    光芒刺目,徐千屿和涂僵忙闭上眼睛,心里想,原来琉璃灯不仅是治愈法器,可以攻击!
    先前吸收的哀恸、惊惧之气,都是为攻击而积攒的原料。
    尹湘君被满目华光所溺,残影挣扎着,待光灭去,化成一缕青烟逸散。
    裁决留在此处的毕竟只是一缕元神,尹湘君状态不佳,自知不敌,元神逃遁了。
    五色光收回洛水手中,盘凝成一团晶莹的灯芯,再看她手提的琉璃灯盏,只剩下黯淡的空壳。
    船内几乎被黑云笼罩,洛水拈一缕红色灯光抛向魔物,令眼前障目之物溃散。
    她毕竟只是医修,元气大损,元神黯淡了许多,平静地同徐千屿道:“多谢你相救,此物赠你;我留在此处的只有元神,哥哥应该还在宗门内,等着和我一战。”
    徐千屿眼前,缓缓落下一团灯芯,只剩下黑白两色。再看洛水,她也已化烟雾而走。
    涂僵尖叫道:“什么意思啊?裁决都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徐千屿看了看,这灯芯只剩治愈力,没有攻击力了,赶紧放入芥子金珠内。还能如何?打吧,徐千屿拔剑投入对战中。
    那魔物自黑气成形,越来越大,尾巴长长一条,背生嶙峋倒刺,向上延绵伸展不绝,正是最后那一条魔龙!
    魔龙发出震天咆哮,将徐千屿脸上绽出几个细小的裂口。
    空中一把虚凝的宝剑,擦过徐千屿耳畔,扎在魔龙身躯上,将它推远一寸。随即是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剑剑灵力汹涌。
    沈溯微立在徐千屿身后,神情如冰雪冻结,凝虚为剑。
    魔龙遭遇连续攻击,脑袋歪倒,逐渐黯淡溃散,有如贴地之影。但徐千屿看见此影投在船舱,狰狞不散,觉得不妙。
    这几条魔龙各有神通,先前的龙女能以凝视将人封印,不知这条龙的底牌是什么。
    正想到这里,忽见它的龙尾一裂为二,二又分四,生出无数条触须,这鱿鱼般森然的影缠满整条船,重重一撼。
    战船再难承其重,漏了底。弟子们下饺子一样,和魔龙逸散的魔气一用掉进海中。
    徐千屿坠入激浪中的一瞬间,一个激灵,如本能般,拈起御水决。
    金色泡泡砰然而出,越扩越大,直将苏鸣玉、虞楚和涂僵包裹其中,过了一会儿,一身樱粉的林殊月也掉了下来,徐千屿忙扩张泡泡,将她裹住。
    人齐了?
    她拖着泡泡升出海面,正看见沈溯微立在残损倾歪的船上,将云初拉上来。
    “师兄。”徐千屿惊喜道,“御水决真的用上了。”
    沈溯微拉住她的手,将他们向上提。
    阳光刺目,令徐千屿几难睁眼,沈溯微的手有些凉。
    涂僵惊恐到:“啊,下面有东西在拽!”
    徐千屿也觉察到海下仿佛有一股吸力,将泡泡向下拖,希望师兄早点将她拉上来。
    沈溯微垂睫,海面生了巨大的漩涡,如一只云雾流转的幽绿眼瞳,又似一个传送阵,就在泡泡下方。
    徐千屿灵府内,花凉雨忽然睁开眼睛,神情躁动起来。
    “我正撑御水决,你不要出来。”徐千屿忙安抚她,回过神,师兄换了另只手,手上塞给她什么东西。
    沈溯微黑眸深深望着她,似有话想说,嘴唇微动,道:“自己保重。”
    徐千屿心觉不妙,向上的力陡然翻转,沈溯微反手将她一推,随着涂僵的尖叫,整个泡泡被吸入海中!
    徐千屿毫无防备,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便是巨浪滔天,阳光下海如被精心雕刻的绿琉璃,包裹着战船,沈溯微冷然立在船上,衣袖飘动。
    第119章 妖域夺魄(十二)
    徐千屿坐在沙堆里, 手指合拢。掌下的沙又热,又松软,直往下陷。
    四面莽莽苍苍, 白沙起伏, 风中耸立几颗怪石, 连一棵树也没有。
    这是片荒漠,没有危险,也没有灵气,连原本用于记分的法阵都消失了。
    视野一明晰, 徐千屿连忙寻人:虞楚、苏鸣玉、涂僵、林殊月,泡泡内的伙伴都摔在不远处,各自挣扎坐起来, 令她松了口气。
    徐千屿抱着膝, 有些茫然, 脑海内无法自控地反复想着刚才的场景:师兄漆黑的瞳孔望进她眼底, 松开她的手;还有在那之前,她游过去, 看到沈溯微手上第一个拉起的是云初。
    她知道,沈溯微身为内门师兄,先救第一个看到的弟子,不分远近亲疏很正常;至于为何推她下来, 也许另有情由。但她依然感到胸腔内有股刺痛在蔓延, 这是以往没有过的感受。
    这种无法摆脱的疼痛, 或说是幽怨, 令她感到有些耻辱。
    大概是这段时间沈溯微太护着她, 溶掉了她的棱角, 让她忘记了防人, 忘记了她自己也是修士,很多事情可以独立解决,难道要等着旁人来救吗?
    徐千屿面如冷霜,歪着头清理小辫子上的砂砾,也将心绪整理干净。
    涂僵抓住她的胳膊摇晃,醒了还惦记着蛊虫的事:“事情成了,快给我解药!”
    徐千屿给了她一颗补灵的丹药。
    涂僵目光怀疑:“这真是解药?不行,我要吃洛水的灯芯。”
    徐千屿:“不给。”琉璃灯的治愈力远超普通丹药。眼下到了陌生之处,不知会发生什么,那黑白两簇灯芯,最好留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使用。
    涂僵险些被她的霸道气哭,咯嘣咯嘣地用力咬着丹药。徐千屿见她面纱掉落,眉若蚕,眼若杏,露出一张苦大仇深的圆脸庞。这室友性子烦人,长得倒还挺可爱的,便看着她笑了笑。
    涂僵:“你笑什么笑,若不是因为你,我至于落到这破地方吗?”
    徐千屿脸马上板起:“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掉海里淹死了。”
    涂僵闭上嘴。林殊月坐起来,呸呸吐着嘴里的沙,环顾四周:“这什么地方?怎么感觉灵气这么薄弱。”
    其他人也有此疑问。
    谁能想到,从海内坠下,会直接进入这样一片广袤的荒地。
    苏鸣玉道:“这不大像海底,倒像是被传送阵传到了什么地方。但我刚才走了一圈,没看到其他的传送阵。”
    林殊月拿着传讯木牌拧眉道:“木牌好像联系不上沈师兄。”
    虞楚倒是没什么惧色地扇着八仙扇:“只要跟大伙在一起,我都行。”
    徐千屿先进入灵池内察看花凉雨,她刚才神情激动,此时却又昏迷;她又以意识出窍,观察到地下灵脉的一部分,干涸的灵脉宛如一团缠绕的虬枝。
    有这样粗壮密集的灵脉,地下原本应该有丰沛灵气,但被上面的东西短期内吸干了。
    没有灵气是个大问题,术法难以维系,法器也会渐渐消失。怕太耗灵气,徐千屿不敢多看,意识很快回归。她从袖中拿出一张聚灵符,幸运的是,符纸可以聚集一点来自外部的灵气。
    徐千屿打开芥子金珠,准备将聚灵符给每人发一张,却忽然发现她芥子金珠内的东西被换掉了。
    原本除了丹药法器外,她还装了不少零散的发钗、发梳、绑带,衣裙等,现在首饰被拿出去,画好的符纸、用于疗伤的冰蟾水、丹药全部装满,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一看摆放方式,便知是谁的手笔。
    她只和师兄之间相互不设禁制,正是如此,前世她才能不受阻碍地从他身上抢走魔骨,但沈溯微从未碰过她的私物。这一世却不相同了。
    是什么时候放的?帮她上药的时候?
    徐千屿不觉冒犯,反而感到一种新鲜的亲密,但又有一点不解,为什么不告诉她因由。她在芥子金珠内疯狂翻找,想找到点解释,真的找到了一张纸。
    纸上画着简单的图纸,上面大致画着徐千屿方才看到的灵脉,在灵脉的某个地方做了标记,标记为有灵气处。
    下面是师兄的字迹:“妖域有巨兽,绕开,不要激怒它。注意云初。”
    妖域。
    徐千屿目光凝在这两字上,有些懵。
    这图上的灵脉走向,确实同她方才看到的相似。但如果几人所在的这片荒漠就是妖域,那船行的终点又是哪里?
    她忽然回忆起,师兄推她下海前,在她手中塞了什么东西,忙在沙子中将它刨出来。
    一张揉皱的纸,裹着一颗半透的珠子。珠子中间有道缝隙,里面应该有东西,但无论是捻诀还是用蛮力都无法掰开。
    她将珠子放在一旁,捡起了外面裹的那张纸。
    纸上施了止水咒,故而未溃破。展开来看,内容和方才那张妖域的图纸相同。沈溯微一向细心,应是怕她手上拿丢了,所以备了两份。
    那么这颗仅有一份的珠子,就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了。徐千屿将它放进芥子金珠内,心有些乱。
    为什么师兄会知道这么多信息?她同系统道:“你说,师兄会不会也想起了前世?”
    天上忽然又坠下一人,砸在徐千屿脚边,将她思路打断。这人着灰白道袍、抱拂尘,正是她刚才还念着的,被第一个拉上船的云初。
    “你怎么回事?”徐千屿惊疑道,“你不是……你也掉下来了吗?”
    云初摔得有些重,咬着唇喘气道:“我失足掉海里了。”
    林殊月忙问:“那沈师兄呢?”
    “还在船上,船已走了。”
    云初垂下眼。
    方才沈溯微拉他上船以后,他亲眼见到他将其他宗门弟子推下漩涡内,心内大骇。
    走之前师父特地叮嘱他,注意盯着沈溯微,一举一动通过木牌向他汇报;平时行动,则可跟着徐千屿。
    师父说,徐千屿和掌门关系匪浅,沈溯微一定从掌门那里领了命,会保护徐千屿。而且从往常几次事件看出,沈溯微对这个师妹呵护备至,因此跟着她会很安全。
    因而他明明不爱交际,却总是出现在徐千屿等人在的各个场合。
    但没想到沈溯微反手将徐千屿推了下海,却独拉他上船……云初眼皮微跳,判断上船未必是好事,马上假做脚下一滑,跟着跳入海中。沈溯微果然伸手去捞他,他身形一闪避开,才发现自己判断错了。
    沈溯微并非要捞他,只是拽下他腰上的通讯木牌。沈溯微将木牌捏为齑粉扬手撒入海中,然后冷淡地看着他消失在漩涡内。
    ……
    现下云初抱拂尘坐着,有些狼狈。因为失策,他失了木牌,断了和师父的联系,只能与剩下的人相互照应:“徐千屿,你的木牌还好使吗?”
    徐千屿也有话要问,早已将木牌、浮草申崇、喙凤蝶摆了一排:“师兄,师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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