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大概猜到他的用意,轻声说:“爸爸会来接我。”
    言外之意,不用他送。
    他冲着身后的车偏一下头,“上车等。”
    苏弥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她看向对面24小时便利店,说:“我去店里待一会儿就好,你可以先离开。”
    话音刚落,衣襟被人拎住,他拽得不重,但令毫无防备的她踉跄往前一步,险些撞上他的胸口。
    谢潇言提着外套的两边衣领,慢条斯理帮她整理一番,将拉链往上拉到顶。
    竖起的领子整个盖住她下半张脸,仅露出那对错愕的鹿眼,盈着水光。
    挂在她鼻尖的拉链叮叮当当摇了十几秒。
    谢潇言就这么看着她,借着对街便利店的强烈灯光。而苏弥逆着光和他浑浊的眼对望,看清这副混血的优越骨相,他连眉峰都带着天生的锋芒。
    谢潇言挑了挑眉,毫不留情拆穿她的假借口:“苏伯伯在香港,你让他怎么来接你?”
    “……”
    僵持少顷,苏弥只好坦白:“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终于,她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缴械,垂首,温声说了句:“还住在茶星。”
    谢潇言闻言,心底有一丝触动,沉吟片刻,他掂一下手里钥匙:“行,回家。”
    坐进温暖的车,苏弥闭上眼在想韩舟。
    与其说失恋,不如说看穿一个人。
    比起恋情的告终,信仰的坍塌才是后劲的根源。
    她突然不明白,她这么多年喜欢的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还是自己添油加醋过的情怀呢?
    暗恋的好处在此刻显现,只要永远不得到,那他永远会按照你脑海里的样子闪耀。他让她着迷的少年感,早早就被一个成年人的欲望蚕食鲸吞。
    只不过她陷在那个梦里,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一包纸巾落在她腿上,苏弥抬起眼时,才发现捂着眼的袖管已经湿了一片。
    车厢还是太过逼仄,他身上的风雪气息将她包围。苏弥没有擦干净眼泪,于是垂着眸掩饰慌乱,胡乱地拆开纸巾的包装。
    手背蹭一蹭脸。
    直觉感到谢潇言在歪过头看她。
    半天,终于整理好情绪,苏弥说:“谢谢你那天在微博帮我爸爸说话。”
    他缓缓开口:“举手之劳。”
    苏弥抬眼看他,眼角还有一片湿津津的水汽,又问:“?????你现在……还是很讨厌韩舟吗?”
    谢潇言听到这个名字就没什么好气,轻蔑一笑说,“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早就让他满地找牙了。”
    这句话让她破涕为笑。
    苏弥的笑点很低,也有点奇怪。但好歹令佳人展颜,不容易。
    茶星大院,他们小时候的家。
    苏弥是三个月前搬回去的,因为家里的几套在外面的房产尽数抵给债主。
    这一套房是爷爷奶奶留下的。
    警卫员是最近才上岗,不认识谢潇言,管他要证件。
    谢潇言把窗户降下来,打量对方的五官,几秒后问:“你爸爸是不是叫李允祥?”
    对方微讶:“你认识他?”
    谢潇言说:“我小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站岗,我们叫他阿叔。”
    “……”警卫员将信将疑,“请出示证件。”
    谢潇言无奈地扶着眉骨,啧了声,继续拉近乎:“不信你回去向他打听打听,我叫谢——”
    苏弥眼见他就要跟人家攀谈起来的架势,还这么嚣张傲慢的姿态,生怕挨揍,于是她赶忙插了一句话:“小李,是我。”
    小李低头,看见副驾的苏弥。点了点头。
    很快闸口放开,车往里开。
    很宁静的一片住宅区,别无变化,这个时节,路两侧的银杏落得一干二净。
    苏弥家在西南角最后一栋。
    车子徐徐停下来。
    她脱下他的外套。
    谢潇言接过去,同时又递给她一个软膏,用手指松松地夹着,看一眼她的眸:“回去上点药。”
    苏弥有点吃惊,随后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没有那么严重。”
    他不以为然笑一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儿能说好就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低头,捏着小药膏,转了一圈看说明,在这自然而然安静下来的古怪氛围里。
    都没说话。
    苏弥在谢潇言面前,不可避免会有着做贼心虚的慌乱。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果然还是。
    因为六年前分别的状况不是很友好,苏弥理亏。
    不过看起来他倒是还挺大度的,时间过去这么久,再深的隔阂也被差不多抚平。更何况,她对他来说应该不算重要的人,不必记那么久的仇。
    安静没话的时候,就很担心下一秒要翻旧账了……
    然而并没有不悦发生,谢潇言伸手从座位后面的储物台捞过一簇鲜花。
    是她最喜欢的人鱼姬。
    苏弥迟疑地问:“是……给我买的吗?”
    “大老远赶回来,也没人接风洗尘,自己整点仪式。”谢潇言浅浅笑着,把花歪过去,散漫又大度地说,“借花献佛了。”
    “好漂亮,特别喜欢。”
    她目色炯亮,神情总算有变愉悦的趋势。
    他定定地注视她的笑容,嘴角也溢出自如的笑意:“晚安,大小姐。”
    苏弥脸上的笑意顷刻又敛住,喃喃:“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不要再这样叫我。”
    谢潇言看着她推门下车的单薄背影,也沉默地看着她整理好裙子,许久终于收回视线,懒洋洋说了声:“走了,改天叙旧。”
    苏弥挥手道别:“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调过头。
    很快,闷骚的重音消失在耳畔。
    苏弥回到家里。
    阿姨过来接她,递送衣服和毛巾,问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苏弥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句,拨着色泽鲜艳的花瓣欣赏,忽然看见窝在花团里面一朵小小的纸折花。
    取出来,她将其捏在手心旋了旋。
    又抬起来对着灯光打量,好奇,这是个什么?
    突发奇想,想知道这种花是怎么折出来的,于是慢条斯理地将纸一层一层剥开。
    剥到一半,发觉这居然是一张美钞。
    再往深处探寻,看到上面隐隐约约有字迹。
    最终,她看到被展开铺平的钞票上写着一排大写字母,笔触张扬。
    congratulations
    苏弥愣了愣,而后忍俊不禁。
    看来他今晚有去看她的表演。
    能想象得到他想要祝贺却翻来覆去没找到卡片,于是随手摸出一张能写字的东西,又苦恼于不知道怎么送出去,最终让它变成一朵小花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想要congratulate她,还要把心事叠得五花八门。
    如果她好奇心不足,没有打开这张纸币,他的祝福岂不是要埋没到地老天荒?
    苏弥想起黎映寒讲谢潇言,说他长了一张最浪荡的脸,却有着一颗最纯情的心,彼时谢潇言在旁边听了,没好气地踹一脚过去,让他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浪荡的脸。
    真正领会这一句话是后来了,眼下她只是觉得,他的身上委实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别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碰面,给她造成他们之间有某种晦暗情愫在鼓动的错觉。
    无论如何总算,关于谢潇言的细枝末节,在见到他的时刻,点点滴滴,也被串联成了有温度的篇章。
    纸币被她塞进口袋,没再多想,苏弥捧着花往房间里走。
    第4章
    ◎温柔的刀◎
    苏弥把衣服换掉,用干毛巾擦一擦湿漉漉的肩,看着镜子里的落魄面貌,心中不由对大冬天走红毯的女星感到钦佩。
    她擦完身子,稍微烘了烘便去泡了个澡,出来时外面风雪停了,身上还有玫瑰浴残存的清香。
    苏弥去阳台给小乌龟喂饲料。
    悠闲的巴西龟在缸里栖息着,脑袋缩进去,八风不动。苏弥用指头敲一敲它的壳:“卡卡,出来吃饭咯。”
    食物利诱是见效的。很快,小乌龟就探出脑袋,动动爪,慢吞吞爬到了进食区,一头埋进饲料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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