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仿佛才被他点醒,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那么幸好我还算有钱。”
    商陆:“……”
    “还有呢?”商邵表现出耐心的洗耳恭听。
    “还有,”商陆眉头拧得死紧:“她喜欢柯屿。”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商陆冷笑讥讽一声,“她还说过柯屿哪里都好,括弧这个哪里是指身体括弧毕,并且说要跟柯屿好一辈子,我亲耳听到的。”
    且永世不忘!
    商邵微眯了眼,停了一秒,看上去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
    “有一次喝醉了的时候。”
    “喝醉了的时候。”商邵语速沉缓地重复了一遍,面色未改,“知道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喜欢瑞塔。”商陆认真地说,“她也很漂亮,跟你一样喜欢海,是帆船女王,世界记录保持者,跟小温也关系好。而且上次于莎莎的事……你跟她也算是正式认识,接触了很多次。”
    他说得句句在理,每个字都符合缘分和情感发生发展的逻辑。
    “那么,”商邵淡淡地说,略勾起唇,“我本来觉得你该会喜欢裴枝和,他长得也不错,跟你一样喜欢艺术,也是天才,是欧洲古典音乐届极富盛名的首席,跟你青梅竹马,跟小温关系也好,而且你们在法国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商陆:“……”
    虽然知道商邵是故意的,但他胸口还是堵了起来,为柯屿。
    “你觉得呢?”商邵平视向他,轻点下巴,示意他不要沉默,直面回答。
    是太过气定神闲的循循善诱,仿佛在耐心地教一个天真的学生。
    “感情不是推理题。”商陆平静下来,“不是条件充分,就会发生,条件不充分,就一定不会发生。”
    “我这么说,你心里什么感受?”
    商陆静了片刻,英俊的脸上微一哂:“我很难过,就算你是大哥,我也要生气。”
    商邵不再多言,弯腰拎起他的背包,夹在指尖的烟白雾缭绕:“要吃斋念佛也好,敲木鱼也好,不要在这里坐着。你要是冻坏了,我很难跟柯屿交代。”
    商陆不自觉跟着他的脚步走,一脸别扭的高冷:“先说好,我绝对不会叫她大嫂。”
    “叫嫂子也可以。”
    “……”
    第92章
    回到片场,尹雪青被青年调戏的特写咔了一条,正在准备第二遍。
    这一镜机位很简单,难的是布光,栗山的沉吟表露出他对此的不满意。果然,数秒后,他叫过老傅,要求调整。
    布光是一项精细而复杂的工程,一旦要调,那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地事了。
    整组都只能原地等待。一闲下来,八卦的心也就活起来了,明里暗里的,总有十数双眼睛瞟向站在一起的商陆和商邵。
    “点解商导来了?”
    “听说在喜马拉雅那边冻了好几个月,不知道拍的什么?”
    “嗐,他跟柯老师的搭配,全戛纳班底,还用咱操心?”
    “我可听说了啊,他的组比栗导这儿还难待。”
    “商导和商先生是……哎?”
    念出来了,才有人反应过来,“都姓商?”
    平心而论,商陆和商邵两个从气质到长相都不像,但毕竟是亲兄弟,单拆开不像的五官一旦动起来、鲜活起来,便在细微处给人以熟悉感。
    “嘶……是不是,有点儿既视感啊?”
    “哎,嘉俊,你hongkong银啦,知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喔,你港咩啊?”叫嘉俊的两手一摊满眼无辜,港普拖腔带调:“我一个鲫鱼涌的咸鱼,点解会认识深水湾大house的公子啦。”
    话一说完,整组人都笑起来。
    商陆的身份是娱乐圈公开的秘密,虽然他从没正面承认过,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香港商家二公子。从这一点出发去联想,站在他一旁的商邵,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会是大公子吧?”冷不丁有人猜。
    “冇啊,绝无可能的事!”hongkong人嘉俊到底还是多看了几十年的香港小报:“大公子不近女色不玩女人,因为——”
    眼神一转,压低声音:“他唔掂啦!”
    “唔掂是什么?”不讲粤语的没跟上节奏。
    嘉俊拍他一下,“喂!这都不懂!”脆生生一板一眼的四个字:“就是不行!”
    “嚯!”一圈人异口同声,炸傻了。
    消息过于震撼,一时间所有人都为此同情起来:“虽然咱没几千亿,一想想,嘿——倒也挺公平。”
    “你发癫啊,你那玩意儿抵人家几千亿?你当你是魏忠贤?”
    剧组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有阳春白雪也有三教九流,是鲜活热腾也是荤素不忌,聊起这些来,哪管旁人?个个都笑得烟也拿不稳。被这么一打岔,倒也没人再记得关心商邵的真实身份了。
    “话说回来,想也知道肯定不是那个商。你想啊,商导的哥哥那是继承人,这么大一集团,开会还开不过来呢,哪有空在这一待就是个把月?荒郊野岭的,这苦也不是一太子爷能受的。”
    其余人都点头称是。
    过了半小时,灯光调整好,片场重新恢复到拍摄中。
    画面中,围拢的青年——他们穿着深蓝牛仔裤的腿成为一种模糊的背景,只有尹雪青仰起的脸是清晰的。因为人的遮挡,光线暗下来,只有一点天光漏在尹雪青的脸上,点亮她的下半张脸。
    通常来说,眼睛是情绪的窗户,这样的明暗反差打光,往往会选择打在人物的眉眼间,以确保演员的表演从眼睛中准确而完整地传达出来。但这场,灯光随着青年们身体的晃动而忽明忽暗,光从应隐的眼睛移到了唇部。
    这是典型的主观镜头,在青年们的视角中,她的唇丰润、嫣红,一张一合间,说着讨好与献媚的调情之语。但如果观众细心,将会发现这张唇的哆嗦,和往上提笑时的僵硬。
    剩余的脸部,虽然隐没在了暗影中,但表演并没有松懈,人们可以从应隐的眼中找到惶恐、急中生智的痕迹,只是由于是暗部,这些细节便很容易被观众忽视,正如那些青年的眼中,也并没有容纳下尹雪青的双眼。
    尹雪青由活生生的人,被简化、物化了。
    商陆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为镜头前应隐所爆发出的能量而心惊。这明明是一场很安静很绝望的戏,但显然,应隐的能量如深海,无声地淹没了所有人。
    栗山喊“卡”时,四个青年配角立刻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似乎想把氧气还给应隐。
    应隐跪伏在雪地里,直到俊仪小步跑到她面前,她才撑着雪站起来。
    “我没事。”她小声说,拍拍掌心的雪,接过了热水袋。
    虽然心跳还是窒闷紊乱,像关在黑房间里的一颗弹珠,但从戏里清醒过来后的第一秒,她就抬起眼,将目光穿过川流的人群。
    剧组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导演组的棚下,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鼓了鼓掌。他指间夹着白色烟管,烟雾缭绕开来,模糊了他沉静的眉眼。
    应隐脸红了一红,想跑过去,一想到商陆在一旁气势汹汹的,脚步又停顿住了。
    这点微妙变化却瞒不过商邵的眼。
    他手指轻掸了掸烟灰,跟商陆说:“你先回避一下。”
    商陆:“?”
    商邵瞥他一眼,“你吓到她了,她不敢过来。”
    商陆:“……”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忍气吞声忍辱负重,捏着拳头一脸脏话地走掉了。
    应隐这才抱着热水袋跑过来,当着众人面扑到商邵怀里。
    “要不要紧?”商邵一手搂抱住她,夹烟的另一手在她脸上抚了抚。她的脸又冰又烫,很软,像粉霜。
    应隐抿着唇摇一摇头。
    商邵便笑,哄小朋友似:“今天很厉害。是陆陆来的缘故?”
    “关他什么事……”应隐嘟囔。
    “不是要在他面前争一口气?”商邵垂眸看着她,看一看,自然而然地偏过脸,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应隐心尖一紧,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视线,但不怕了。
    小声抗议:“出戏了……”
    商邵失笑了一声,抱紧了她。
    “陆陆既然过来了,晚上收工后,跟他一起吃顿饭?”
    “他恐怕要跟栗老师一起。”
    “那就一起。明天什么安排?”
    应隐将排期都背在脑海里,按着手指头数道:“上午是白老师和姜特的对手戏,我是下午三点……后天晚上就杀青了!”
    她惊喜万分,仿佛突然赚到。
    商邵目光停她眼底一会儿,“也就是不用早起。”
    “嗯?”应隐懵懂一下,有些迷惑地与商邵对视,似乎明白过来了,声音紧张地低下去:“……我去准备下一条了。”
    商邵也不为难她,放她回去找俊仪。
    下一条是全景,尹雪青自右向左跌跌撞撞跑过镜头,进门、摔门。之后是室内戏,特写和近景,拍摄她的惊惶和呕吐。
    每当要转场时,灯光都得重新布置,又是漫长繁琐的过程,但这就是电影。任何恢弘或唯美拆解成一条一道,背后便都是电影人枯燥细致的坚守,正如梦的背后是神经元,躯体的背后是血管。
    商陆看着栗山在剧组有条不紊地指导工作,脑海里似有铅笔在串联点线面,最后恰如其分地浮现出了罗生门式的画面。
    “一个年迈的导演在拍摄他的收官之作,这是部犯罪片,这时,原定于要被谋杀的其中一位重要配角,真的死在了片场。他精彩的死亡镜头被定格在了摄影机中,并剪辑成了正片。对于角色和演员本人的死亡,电影本身,以及片场本身,都有话要讲。观众走近剧场,犹如地狱之门中歇脚的判官,他们能不能从两段截然不同的拍摄中推敲出真相?”
    手机的语音助手顺着他清晰流畅的话语同步生成文字,并被存至备忘录。
    “听上去很难拍。”商邵在他身边站定。
    “嗯,多线、多时空、现实与荧幕、故事中的现实与戏剧的互相介入。”
    “互文性叙事。”
    商陆一下子节省了很多解释的功夫,挑了下眉,“你一个不看电影的人……”他说半句,释然地笑了笑,转而说,“剧本难度很大,这只是一个雏形,只是刚好想到了,就顺便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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