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不可以!”飞行员回道,探身俯瞰地形:“我只能把你往那边放下!”
    那里是一处天然平台,稍矮于山腰,离应隐的直线距离过百米,但如果要徒步上去,恐怕得十几二十分钟。
    “用云梯!”
    “做不到!你没有经验,我要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下面地形复杂,以云梯的高度跳下去,你可能会被树枝穿透!”
    他不再听商邵的命令,推着操纵杆缓缓下压。直升机俯冲而下,螺旋桨带起剧烈气流,将雪刮得起舞。
    悬停数秒后,飞机降落。只是还未停稳,机上的男人就纵身跳了下去。机舱内,只剩未挂起的耳麦来回晃悠。
    雪太深了,而他对中国内陆的气候一无所知,只穿着一双黑色巴洛克皮鞋。一脚下去,雪几乎没到小腿,拔起时,积雪落进鞋中,濡湿他的裤管鞋袜。
    那悬崖几乎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她太轻了,坠落空中时,如一只没有重量的风筝,被大风刮得无处依傍。
    商邵大步大步地跨越,山腰线是浓密的雪岭云杉林,深雪之下,枯枝断木横亘,他被绊了一跤,跪倒在雪中。顾不上掌心被什么枝桠刮破,他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向上攀登。
    血一点一滴地渗进雪中,如野浆果。
    晚一点,再晚一点。
    慢一点,再慢一点。
    别那么快就走。
    彻夜未眠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跋涉而绞紧发疼,他一手捂住心口,呼吸道被冰冷灼烧,每一口都有一种刺痛。
    他答应了要托住她的。
    好像够久了。
    应隐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骨头缝如上锈僵硬。
    她垂下眼眸,将手机轻轻地放到雪上。她不想它被摔坏,里面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还是la base的地址要让俊仪看到。
    从原野的崖上看,世界银装素裹。这样美丽,她已看够。
    下一次再来玩。
    应隐将手从温暖的口袋中伸出,从翻立交叠的衣领开始,一点点地抚过、抚平,又将两侧袖子轻轻地拍了拍,扫去雪沫。最后,她深呼吸,微微笑,往前,平静地优雅地走着。
    好可惜,她还不知道,他为他们孩子取的是什么名字。
    “应隐。”
    她听到有人叫她。
    雪吸纳着所有的回响,一切声音在这里都显得寂寥,寂寥得不真实。
    她僵了一下,定在原地。过了会儿,她转过身,笑容有些恍惚:“你来了?”
    商邵紧紧抿着唇,鼻腔中的呼吸剧烈急促。他的双眼一瞬不错,像要用目光锁住她。
    “到我这里来。”他再次开口,注视着她,紧哑的嗓音不让人察觉它的颤抖,听上去只有坚定沉稳。
    应隐这次怔了一下,眼睛轻眨时,从死境的恍惚中清醒过来,脸色倏然变了:“……商先生?”
    她不敢置信,轻声地问。
    脸颊从苍白到泛红,不过转瞬一秒。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和四肢,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发抖。这阵抖逐渐攫取了她的全身,从身到心,从外到里。
    她的心脏,抖得她几乎无法承受。
    “别往前走。”商邵朝她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应隐看向他的身后。
    只有一串深深的脚印。
    脚印旁跟着一串血迹。她目光一动,下意识转向他的手。
    他的掌间鲜血蜿蜒,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
    “你的手……”她眼神受惊,为他而痛。
    “不要紧。”商邵眼也不眨,“你的新年祝福,我收到了。我回复了你,你看了吗??”
    应隐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手机:“关机了。”
    “为什么关机?”
    他不敢挪动脚步,因为雪中跋涉的动作太大,怕将她从这种氛围中惊醒过来。
    “我……”
    “你想静一静,是吗?”
    应隐迟疑着:“嗯。”
    她轻点了点头,手又拢回了大衣口袋中。
    “怎么离片场这么远?”商邵接着问,“不是要拍到四点?是提前收工了,还是你翘班了?”
    应隐垂下眼睫:“我不知道怎么拍,就先走了。”
    “为什么不知道怎么拍?你是很厉害的演员,是影后,不是吗?”
    应隐在这一问中滚下眼泪。眼泪那么滚烫,砸进雪里,却是湮灭无痕。
    她眼眶、鼻尖和脸颊都很红,像是受了委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商邵继续问。
    “为什么?”应隐抬起眼,隔着距离望他。
    天阴沉着,惨淡的太阳光被掩到铅灰色的云层之后,像是日暮。她眼中的男人一身肃黑大衣,面容苍白,眼底青黑,因为不远万里,他的身上沾满风雪气息,那么深沉冷冽,沉默时,令人觉得遥远。
    可他明明就在咫尺,就在眼前。
    “因为你昨天晚上跟我说,这部戏拍得有点难,你觉得累。”
    应隐的眼珠子动了动,忆起这一句。她笑起来的模样那么好看:“没有一部戏是简单的,你太当回事了。”
    “我说过了,只要你开口说难,我就一定会来帮你。”商邵斩钉截铁地说,“你忘了?在你别墅的门前,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的。”
    “你坐飞机来的?”
    “直升机。”
    “你看上去很累。”
    “你离我太远,我怕来不及。”
    应隐吸了吸鼻子,纤薄的掌尖被冻得红红的,自温热的眼底抹过,抹去眼泪。
    “可是今天是新年。”她笑了笑,唇角轻微上扬。
    “所以新年快乐。”商邵试着向她走了一步,看着她脸上细微的反应。
    可是天色太暗,他看不穿。因为看不穿,他每靠近她一步,心都如在悬崖,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应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脸红了起来,并非冻的,而是自动升温。
    “你别过来。”她轻声说。
    “为什么?”商邵平静地问,湿透了的鞋袜又被冻上,他的脚尖已经感觉不到冰冷,只有僵硬和疼痛。
    应隐微微撇转过脸。
    为什么?因为她站在这里,预备的是告别一切。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懦弱,很失望?她像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被他当场拆穿,她羞愧难当。
    眼泪近乎汹涌,她不知道是羞,是愧,是怕,还是辱。
    冰冷透了的身体,都随着他的靠近和这些眼泪而变热。她的身体里一蓬一蓬的热度上涌,令她抖得厉害。
    她不回答,商邵却已经走到了身边,只离她一步之遥。
    他的心落了回去,落到了坚实的平安处。
    “告诉我,为什么要哭。”他站着,伸出手去,拭过应隐挂泪的鼻尖。
    雪的气息里,那股充满清洁感的味道鲜明深刻。
    应隐深深地闭上眼,呼吸是微弱的一线。
    她终于说:“我想你。”
    这是多么可耻的谎言。这是多么单薄的真话。
    “我想你……”
    她的尾音急遽颤抖,嫣红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抬眸望向他时,却没成功,因为她被他一把抱进怀里,死死的,紧紧的。
    “他们要我拍吻戏,我拍不好……”眼泪渗进她紧抿的唇缝中,“我想你了,我想去见你……”
    一丝呜咽狼狈地泄出,她终于大声哭出声音:“商邵,我好想去见你……”
    “我就在这里。”商邵目光停在雪面。
    怎么回事?他分明是失而复得,眼神却反而空洞,瞳孔中的光破碎凌乱,失着焦。
    是谁后怕,双臂交叠得这样紧,按着她的腰,抵着她的背,血洇进大衣的鲜绿色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应隐,我就在这里……你不用来见我,我来见你,我来见你。”
    吻如南山落雪,落在她的耳廓、她点了微小红痣的耳垂上。
    “你只要别走。……别走。”
    第80章
    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待得太久,应隐近乎失温,身体虚弱得不像自己的。
    她被商邵背下山。
    虽然是草原,远看起伏平缓,但其实坡度陡峭,一上一下都很耗体力。进入密林,深雪之下只是些羊肠小道,是被马蹄踏出来的,厚厚的腐植层下树根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滚下山去。
    但商邵一步一步走得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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