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乐呵呵地笑出了声,甜美稚气的声音萦绕在沈如霜的耳畔,软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放手, 扑倒在她怀中赖着不肯起来,撒娇似的摇晃道:
    “我想阿娘了嘛,方才明明有声音的呀......”
    沈如霜轻笑出声, 心道去一趟集市也就一个时辰功夫,这孩子还真是一刻都不肯与她分开。但她还是宠溺地刮了刮阿淮的鼻尖,抱起他就要进屋,迈入最后一只脚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细弯眉微微蹙起。
    目光所及之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乡野冬景,每日出门都看了千百遍,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像是有一双阴冷的眸子在盯着她似的, 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舒坦,刚才阿淮也说听到了动静, 难道真有人在他们家蹲守不成?
    可谁会做这种事呢?之前谣言四起的时候确实会有人好奇地打探, 但自从门口贴上了“囍”字,她和陈鹿归把补办婚事的消息传出去以后, 就再也不会有人特意窥探了。
    沈如霜只好不解地甩甩头, 只当是她想多了, 阿淮听到的或许只是随便一个过路人的声音罢了,她早就逃离了皇宫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两年来都平安无事,萧凌安再也不可能找过来。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暂且将这点怪异的感觉置之脑后,转身就关上了门。
    陈鹿归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香案红烛交杯酒一应俱全,他也早早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清俊文雅的面容微红,讪讪的笑意中带着情怯与腼腆。
    二人都有些不自在,沈如霜始终把陈鹿归当成哥哥,现在忽然间变成了真正的夫妻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看见阿淮可爱纯真的笑容后又不禁心软,只要他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快乐长大,她可以不在乎一切。
    她带着阿淮一同去帘幕后也换上喜服,提着衣摆步子细碎地走到陈鹿归身边,坦荡又大方地朝着他弯了弯嘴角。
    按照约定好的计划,陈鹿归将所有窗边的帘幕全部拉开,故意让过路人都看到他们一身喜服拜堂的模样,也算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堵上悠悠众口。
    冷风霎时间灌进屋内,沈如霜不经意瞥了窗外一眼,方才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又抑制不住地涌上心间,她快步走到窗边扫是一眼,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
    “霜妹妹,我们......拜堂吧。”
    陈鹿归将三炷香点燃放在香炉中,面容还是一贯以来的温润守礼,但眸中却隐隐闪着兴奋期待的光芒。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迫不及待,挨着沈如霜一同走向正厅,左手虚空置于她的身后,喜服的宽袖向下垂落,远远看去仿佛揽着她纤弱柔软的腰肢。
    他们相伴着往前走,未曾注意到灌木丛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沈如霜掀起衣摆跪在软垫上,与陈鹿归肩并肩抬首望着香案,各自执着三炷香,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抹平了,神色端庄肃穆,眸中含着决然的光亮。
    一拜天地,应当要两个人同时弯下身,但沈如霜愣怔了半刻,在陈鹿归拜下去后依旧没有动弹,攥着三炷香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是最后的挣扎。
    若是能有别的办法,她绝不会选择与陈鹿归做真正的夫妻,婚姻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
    几年前,她也是这样穿着一身简约地大红喜服,跪在香案前与萧凌安拜天地。那时她还期望着日后与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谁料到最后只剩下伤痕累累,堵上性命逃离,此后对婚姻都有深深的恐惧。
    尽管她知道陈鹿归不会和萧凌安那样狠厉冷情,但他们也没有半分情意,就算做了夫妻也是互相耽误拖累,说不准哪天出现分歧,还要面对同样的绝境。
    只可惜,她没有别的办法,都走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再回头。
    沈如霜终于下定决心,压弯了腰肢想要拜下去,却忽然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人发狠地将大门损毁推开,寒风与明亮的天光同时照进屋内,在地面上映出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颀长挺拔,如寒山松柏般威严庄重,但宽肩窄腰又平添几分俊俏风流,柔顺的发丝被风吹起,清晰明了地在她眼前晃动。
    沈如霜刹那间觉得这个身影熟悉又陌生,极快地想起了那个名字,所有气息在瞬间凝滞,双眸不可置信地瞪大,心脏猛烈地跳动冲击着胸腔,纤弱的肩膀显而易见地颤抖。
    哪怕相隔两年,沈如霜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这道身影,想起他的名字。
    萧凌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以为她死了吗?明明两年都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真正做到了各自安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暴露才对,怎么好端端会找到折柳镇来?
    沈如霜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将殷红的唇瓣要出鲜血,再没有心神去琢磨到底是何缘由,只知道一切都彻底完了。
    萧凌安最恨的就是利用和欺骗。
    两年前那一场大火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也葬身火海,无论他是否会因此难过,反正在天下人眼中他当时近乎疯狂。
    现在让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被骗了整整两年,她却活得潇洒快活,正要与别的男人拜堂,孩子也安然无恙地生下来给了别人......
    还不知他会疯成什么样。
    兴许会将所有人尽数斩杀,兴许会不容抗拒地抢走孩子,兴许会留她性命却只剩下报复和磋磨.......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沈如霜又想起了萧凌安对待仇敌和叛徒的做法,将他们剔骨血肉丢进狼堆里,抑或是砍去手脚挖去双目做成人彘,还有关在蒸笼里用大火活活烧死,连痛快一死都是奢望。
    她的脊梁爬上阵阵寒意,迟迟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雕塑一般保持着方才将要拜堂的动作,手中的三炷香被她捏断,滚烫的香灰落在手背上也未曾有分毫知觉。
    陈鹿归并未认出萧凌安的身影,还以为是个来搅局的不速之客,正生气地转过身想要理论,却在看到萧凌安的那一刻怔住了,惊惧地“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如筛子,连话也说不连贯:
    “草民陈鹿归,参见陛......陛下,求陛下饶命!”
    萧凌安逆着天光伫立在门边,玄色狐皮披风的毛领和墨色长发透过金色微光,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尽是威慑与轻蔑,恍若神袛在俯视草芥,眸中的愠怒阴狠却再也无法忽视,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剧烈又狠绝,让人触及就心惊肉跳,只能卑微地低下头躲避。
    他径直朝着沈如霜走去,厌弃陈鹿归挡了他的道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心窝里,疼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伤处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挣扎着,如同濒死的蝼蚁。
    沈如霜听到陈鹿归的叫声才不得不转过身,恰好对上萧凌安森冷中带着诡异笑意的双眸,如同被毒蛇死死缠绕住脖颈般窒息慌张,一边颤抖着摇头一边向后退去,不知不觉间泪水充盈了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喜服上。
    她不想见到萧凌安,更不想被他抓回去!
    这个念头在如同绝望的嘶吼,在刹那间占据了她的脑海,连耳畔都回荡着这样疯狂但绝无可能的呐喊,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喜欢现在的日子,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这才是真正想要的东西。眼看着阿淮已经一天天长大,她在这个地方站稳了脚跟,以后都会安稳又美好,可是为什么偏偏萧凌安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就算她心如死灰不再去想自己会如何,那阿淮怎么办?萧凌安只在乎孩子,他一定会把阿淮带进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她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兴许萧凌安还会把对自己的怨念发泄在阿淮身上,让他也变成一个和萧凌安一样的怪物。
    沈如霜恨不得立即逃出去,但是萧凌安步步紧逼,暗卫也将宅子死死围了起来,她就算变成鸟儿也不可能飞出去,只有认命地看着一切被狠狠毁掉。
    她胆战心惊地往后退着,萧凌安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二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萧凌安的眸中泛上几丝玩味,如同抓到老鼠的猫儿与猎物玩耍,不慌不忙地往前靠近,将她逼到了死角。
    当冰冷的墙面抵着她的后背时,沈如霜才知道真的是退无可退了,不甘又绝望地闭上了双眸,浑身都慢慢瘫软下来。
    就在萧凌安要欺身上前时,忽然间听到一声又软又尖细的哭声,阿淮抹着眼泪扑到了陈鹿归的怀中,指着萧凌安委屈道:
    “爹爹,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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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逼他发疯(二更)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在刹那间怔住,空气沉寂得骇人。
    萧凌安靠近沈如霜的脚步一顿,蓦然转过头将目光刺向陈鹿归和窝在他怀中的阿淮, 眸中的阴鸷和狠厉盖过了愠怒,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才足以泄愤, 上挑的凤眸染上了猩红之色,咬牙闪身到他们面前。
    他一把将孩子从陈鹿归的怀中拽出来,力道因为愤恨而没有轻重,在阿淮白嫩的胳膊上留下一道红痕, 疼得他哭声愈发响亮委屈,抗拒地挣扎着萧凌安的双手,将他当做恶人般用稚嫩的腿脚又踢又打。
    这点力道在萧凌安身上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阿淮的哭闹让他本就烦闷的心情更为躁动,孩子鞋底的灰尘也不管不顾地尽数蹭在他身上,惹得他极为不悦,狠狠地用双手禁锢住他的四肢, 无论他如何叫唤都不肯放手。
    阿淮从小被沈如霜和陈鹿归捧在手心里长大,街坊邻居无人不喜欢他,所以看似乖巧可爱实则性子傲得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束缚和委屈?当即就什么也顾不上地瞪了萧凌安一眼, 朝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他的牙齿又细又小,但是心里那股子气性上来后只剩下对萧凌安的愤恨, 咬下去时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甚至牙根微微松动了都不肯松口,一直到萧凌安吃痛地松了手, 腿脚恢复自由后才愤愤不平地又啃了几下才松开。
    萧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指被咬出两道清晰的红痕, 有些地方的皮肉已经被尖牙划破,正往外缓慢地渗出血珠,痛感迟钝地从指尖传来,连带着心间的火气也一下子窜到了最高处。
    他登基后震慑朝野,如今无人能动他分毫,未曾想让他受伤流血的竟是亲生儿子,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他眸中似是有两团跳动的火焰,心口因气愤快速而剧烈地起伏着,将伤口的鲜血随意蹭在唇上,再习以为常地用舌尖舔舐干净,感受着腥甜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弥散,再冲击着脆弱的喉管,慢慢朝着深处侵袭,带着烈火扩散全身。
    萧凌安忍无可忍地看向阿淮,长臂一伸就将他拎着领子提到面前,瞥见了他带着沾上血珠的尖牙更是气极,挥起宽大有力的手掌就想打下去。
    可阿淮并未像别的孩子般畏惧低头,而是倔强又不甘心地昂着脑袋与萧凌安四目相对,小脸蛋涨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还蓄满了泪水,沿着方才的泪痕一路往下流淌,打湿了萧凌安的衣袖。
    望着这张与自己有六七分像的脸,萧凌安忽的怔住了,扬起的手顿了片刻后终究放了下去。
    他十几年来阅人无数,再狡猾诡辩的老臣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是一个连两岁都没有的婴孩。他一眼就从阿淮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害怕他的手掌会落在他身上,也害怕他一怒之下毁灭所有。
    但是这孩子就是不肯服软,不愿意像别的孩子一样哭闹撒娇求他放过,宁可硬生生将这些苦痛都熬下去,也不愿舍弃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孤傲。
    这一点,萧凌安觉得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幼时他时常受到皇兄们的欺辱,让他向猎物一样被他们殴打驱赶,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狠狠惩罚,逼着他认错道歉。那时他宁可被打得鲜血淋漓,甚至连小腿的骨头都碎裂,也不愿意道一声知错,抹干净唇角的鲜血,仰起头冲他们笑得刺眼。
    兴许终究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这是他的孩子,许多地方与他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让他也一时下不去手,也不想亲手摧毁亲生骨肉的孤傲,稍稍缓和了愠怒后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着起伏的心口道:
    “你叫谁爹爹?他与你哪有半分相似?朕才是你的父皇。”
    阿淮见萧凌安收敛了些,整个人也放松许多,但依旧眨巴着纯澈灵动的双眸凝视着他不说话,困惑不解地嘟起红润的小嘴巴,歪着脑袋细细打量萧凌安一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终究听不明白萧凌安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自打出生起就疼爱他的爹娘,娘亲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爹爹也温文尔雅很宠爱他,会给他做饭喂饭,会教他唱歌念诗,会带他去看秋日红枫,冬日落雪,而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比爹爹更加俊美出挑,却是个打伤爹爹推倒娘亲的坏人,他不会喜欢一个坏人。
    阿淮的小脑瓜转悠了一圈还是无法理解萧凌安所言,也不敢再靠近他半分,生怕他下一刻又禁锢自己的手脚,胆怯地朝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转头就甜丝丝地冲着陈鹿归笑,张开短小的双臂道:
    “爹爹,抱!”
    萧凌安的脸色瞬间沉了,连最后一丝耐心也被消磨殆尽,方才铺天盖地的怒意和阴狠决绝又翻涌而上,不可抑制地占据全部的理智,眸中的断纹掺杂着鲜红的血丝,心底钝钝的痛无时无刻都灼烧着他,几乎将他逼疯。
    这是他的儿子,是将来的太子,竟然宁可认一个卑贱的书生也不愿意认他。
    就算他晚了一步,就算他没有陪着孩子度过最初的一年,就算他没有为孩子做过些什么,难道就能说他错了吗?
    这两年他一直在为沈如霜的离去而伤心,好不容易走出来后又费尽心机处理朝政,将大梁恢复到从前的繁盛,得知沈如霜和孩子的下落后日夜兼程从京城赶过来,无论什么危险都没有在乎过。
    他也想要早点赶到。
    再说了,分明当年是沈如霜骗了他,一意孤行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实情,孩子凭什么不愿意认他呢?
    真要算起来,错的分明是他们,他没有细细追究欺君之罪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沈如霜永远属于他自不必说,其他人若是不知好歹,他绝不会放过。
    思及此,萧凌安的愠怒之上更带着几分不甘和报复,狠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鹿归的身上,仿佛要生生将他凌迟。
    “陛下息怒,这都是无心之失......”陈鹿归暗道不好,手忙脚乱地把阿淮从怀中推出去,逼着他站到萧凌安身边,一本正经道:
    “这才是你父皇,快叫啊!”
    阿淮再次懵懂地挠着脑袋,一时间不知道为何爹爹竟将他送给了坏人,以为陈鹿归也不要他了,“哇”的一声开了嗓,委屈巴巴地朝着沈如霜奔去。
    “孩子不懂事,叫谁爹爹不都是大人教的?”萧凌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露谷,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他脚边求情和讨好,又狠狠地一脚朝着他心窝踹去,怒气比方才更盛。
    这样一个贪婪自私,窝囊没骨气的男人,竟然也配被他的孩子叫爹爹?沈如霜宁愿和这样一个人渣拜天地,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陈鹿归吃痛地倒在地上,疼得蜷缩起身子起不来身,连连喊着让萧凌安放过他,听得阿淮哭得更伤心了,想上去护着陈鹿归却被沈如霜拦住。
    萧凌安还是不肯罢休,心中的愤恨和邪气被压抑太久,在这一瞬间丝毫不想克制地爆发出来,当即就夺过身旁影卫的利剑和腰间的瓷瓶,将瓶中加过盐的辣椒水尽数倒在剑身上。
    快得没影的锋芒直指陈鹿归而去,“唰”的一声利落刺入皮肉中,甚至还能隐约听见热辣的水流渗入骨肉的“滋滋”声,血水伴着惨叫一同喷发而出,有些溅在了萧凌安汉白玉般一尘不染的面容上,让疯狂的神色多了几分妖冶,仿佛暂时失去心智的恶魔。
    陈鹿归捂着扎入利剑的肩膀嚎叫不止,但是他越是挣扎,剑锋就刺入得越深,将他的整个肩膀都硬生生贯穿了,冰冷的铁剑摩擦过他脆弱的骨骼,将半边的经脉全部挑断,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还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
    但是这还不够。
    萧凌安似乎在他一声比一声虚弱痛苦的叫喊声中发现了乐趣,唇角扬起恶劣玩味的笑意,如同中元节开放的鲜红彼岸花,稍稍用力就翻转了手腕,将陈鹿归肩膀上那块软肉毫不留情地削去,仿佛他手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具会动的人偶,手起剑落没有任何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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