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要写了, 又不是任谁嫁妆里都能有御赐的首饰。”
    戥子知道阿宝的嫁妆简薄, 哎呀了一声:“早知道那时候就别赏给咱们了,都留着多好, 现在写上还体面些呢。”
    “那么多衣料,你们才做了多少啊。”
    阿宝一面报名目数目,一边吃桃酥:“咱们家有多少家底,裴家又不是不知道。”都来求两回亲了, 要是他这会儿觉得丢人, 那就算了。
    戥子啧一声:“平头百姓还看儿媳妇的嫁妆呢,大户人家要看那也是常理。要是能再攒两年就好了,嫁妆就能好看些了。”
    燕草落笔不停,这些日子她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替阿宝点嫁妆, 脸上少有松快的时候, 听见戥子这么说,她笑了。
    结香也是扑哧一笑,点点戥子:“你呀,拿这话问问未来姑爷去, 问他肯不肯再等咱们姑娘两年。”
    “赤金七宝手镯一对。”
    戥子又拢手谢起张皇后来:“万幸得了两回赏, 要不是皇后娘娘, 也没这些东西。”
    嫁妆单子上光是御赐的衣料首饰就能写满四五页,又都是贵重的好东西,是能摆出来晒给大家看的。
    可真要摆开来晒嫁妆,这些放在前头,乍一看还能唬人,却也经不住细看,得亏这半年里也攒下些东西。
    就似姑娘说的,裴家又不是不知道林家的家底。
    几个正在忙着,小丫头豆角跑进来:“姨夫人请姑娘到院子里去。”
    阿宝跳下罗汉榻,套上件家常小袄,连丫环也没带,一溜小跑着往院中去,才刚到水亭子边,就见裴观站在那里。
    这会儿再回去换衣裳梳头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她了!
    阿宝一时窘迫,硬着头皮挪步上前去:“你……你怎么会来。”
    裴观笑看她,头上连簪环都没戴,结着辫子,穿着小袄棉裤,嘴角还沾着点桃酥:“在干什么?”
    阿宝实话实说:“我在列嫁妆呢,忙了好几天了,我都不知道连……”话没说完,脸上一红。
    “连什么?”裴观问她。
    阿宝抿嘴不肯说,连子孙桶都要写上去,怎么晒嫁妆竟连恭桶也要晒。
    裴观看她不说,大概猜到了,他拿出怀里的单子:“这个……是我母亲预备下的,想添补给你的。”
    阿宝伸手接过,打开第一行就是水田五百亩,商铺三十间,还有各处小院十间。再往后一翻,金盆金盏古董名画都有。
    她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盯住裴观:“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嫁妆太薄,让你丢脸?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母亲叫我拿来,也是问你的意思。”
    听到他说他没有这个意思,她吸口气又吐出来:“那我不要。”
    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方才笑意没了,抿着嘴,不说话。
    裴观放低了声音:“母亲也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家里人口多,来的亲朋好友也多,往后你要同这些人交际。”
    他们是怕她以后被这些人瞧不起,听些闲言碎语。
    “钱财这些都是小事,往后你……”往后她进了门,他的东西自然都归她管着,什么也不会短了她的。
    阿宝懂了他的意思,方才消下去的红晕又升上来。
    她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要。”她不愿意,她爹也不会愿意的。
    裴观见她郑重拒绝,便把单子往怀里一塞:“那就不要。”
    正事说完,两人站在凉亭里,一时间都没开口,又一时间同时开了口。
    “你……”
    “我……”
    裴观笑了:“你先说。”
    “红姨说要给你娘你爹做双鞋子,旁的我不成,做鞋子我最拿手,原来在崇州做军鞋,我纳的鞋底最好了,你得……你得把尺寸给我。”
    就算裴观的爹已经故去了,这鞋子也有他一份。
    除了他爹娘的,还有他的和珠儿的,按理都要做。
    只是阿宝不好意思张口问他要尺寸。
    裴观早都忘了这个,那上辈子她还是给他做了一双鞋的。
    “你方才想说什么?”阿宝清清喉咙,为掩饰脸红,将手背在身后,装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
    “桃酥,好不好吃?”裴观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嘴角。
    阿宝指尖碰碰自己嘴边,摸到些饼屑,她“哎呀”一声,用手捂住嘴。看裴观面上带笑,扭头就跑,跑上几步又回身:“别忘了鞋!”
    一路小跑着回到屋中,分明一身寒气,脸却红扑扑的。
    戥子问:“是什么好事儿?”
    阿宝摇摇头,那点不痛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伸头看一眼燕草写的嫁妆单,又坐回榻上去。
    结香端进来一盘橘子,摆几个在暖炉的铜丝罩上,暖一暖再吃。
    阿宝不用这些,她抓一个剥了往嘴里扔,吃了桃酥又吃橘子,睡前又喝上一碗五白羹。来京城时肤色还微黑,大半年养下来,白了许多。
    穿着寝衣往暖被里一钻,腮边笑意便没淡下去过。
    今儿还是戥子守夜,看她躺下,燕草搁下笔,螺儿放下针,结香揣上几个烘橘子退了出去。
    三人挤在一间屋里,这样用的炭少,睡得还更暖和些。
    螺儿给两个姐姐灌上汤婆子塞到被中,结香剥了橘子也塞一个到螺儿嘴里:“咱们姑娘福气真是大,有桩这么好的亲事。”
    螺儿嚼着橘子,点了点头。
    阿宝屋里烧的就是寻常的炭,得挪远些,还得开着窗户缝儿才能不被烟呛着。戥子也给她灌了个汤婆子,被阿宝踢出被子。
    “我热乎着呢,你自己用罢。”软枕一垫,阖上眼睛。
    戥子问她:“你说裴家的月例得有多少?一个月八百钱?一季两身衣裳?鞋子呢,发不发鞋?”
    阿宝先还答应她几句,等她越问越细,阿宝打了个哈欠:“人家都是寅吃卯粮,你倒好,恨不得把后年的钱都攒起来。”
    戥子嘿嘿一笑,她那小钱箱已经满满的了,到年底发了赏钱她就有八千文钱,她天天跑帐房,专等着铜钱值钱的时候拿出去换成碎银子。
    今年还得了件兔毛衣裳,虽是杂色的,戥子也好好收进她的衣裳箱子里,等天儿再冷一些的时候穿。
    戥子心里还在盘算呢,就听阿宝呼吸慢下来,才这么会儿功夫,她就睡着了,还真是一点不知道发愁。
    阿宝睡梦中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堂前说着什么。
    “五百亩水田,三十间铺子……还有这些花缎宫纱,都是一样的樟木箱子……”
    是陈妈妈的声音!
    阿宝听得糊里糊涂的,她分明拒了没有要啊,怎么又在报这些名目?
    隔着纱屏,看不真切,她想绕到纱屏前去,可身子一动不动。
    “亲家太太想得周到。”是红姨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不高兴,可也不像是在高兴。
    红姨将人送走,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唤她:“出来罢,你都听见了罢?”眼前这层纱,这才被挑开。
    梦中的她缓缓走出去,坐到红姨身边。
    抬眼看去,脸色焦枯焦枯的,人瘦了许多,怎么比刚进京的时候还要憔悴。
    红姨又叹口气:“是体面人家,连这个都替你想到了,咱们该低头时就低头,总好过……”总好过什么?阿宝很想知道,红姨却没说下去。
    阿宝张张嘴,嘴里说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说的话。
    “红姨,我不想嫁……”
    连声音都不对劲,她怎么会用这种声调说话?
    红姨眼眶一红,眼泪滚出来,一把伸手搂住她:“我知道我知道,可这……这就是老天爷派给咱们家的救兵!不嫁这家,难道真嫁给那姓崔的?齐王府亲事,不好退。”
    “你爹你哥都替你打听过了,裴家的六郎学问也好,人生得也好。”陶英红细细哄她,“那裴家的夫人见了你一回,这这么喜欢你,要跟咱们家结亲,多好的事儿啊!”
    阿宝摇了摇头:“那都是唬人的。”她可不信就凭那一面,裴家就会向她们家提亲。
    陶英红也不信,可她又不敢不相信,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能开的口都开了,可就是没辙。
    要不是裴家闷头撞上来,齐王府的亲事,就只能答应。
    “裴家夫人,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想着替你补嫁妆呢?你看看这些东西。”把嫁妆单子拿给她瞧。
    水晶的炉瓶三事,玛瑙的碗碟……
    阿宝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宫中御赐的首饰花缎,也没有金鞭。
    对了,这是裴家补贴她的,自然没有这些,她张嘴还想问她的金鞭子在不在,可说出口的却是:“那卫家呢?”
    她怎么会问起卫家?
    说到卫家,红姨反而不哭了,她把眼泪一抹,摸摸阿宝的头:“忘了罢,咱们往后跟卫家桥是桥,路是路,再不相干。”
    阿宝眼前闪过一张脸,好像是卫三的脸,她倏地醒来。
    明明梦中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情境,却偏偏心口闷得慌,好似做了噩梦,不住喘气。
    把戥子吵醒了,戥子睁开眼睛:“怎么了?魇着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打个哈欠,含含混混问,“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第76章 不准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迷迷糊糊睁开眼儿, 这梦梦得她心口直跳,坐起来靠在床板上咽了口唾沫,拢着被子发怔。
    戥子翻个身, 揉揉眼睛:“还真魇着了?”
    阿宝也说不清楚, 方才的又像是梦,又像是真。
    戥子从暖烘烘的被子里头钻出来, 给她倒了一大杯凉茶, 阿宝就是这个古怪, 大冬天也爱喝凉水。
    “喏, 赶紧喝点顺顺气。”
    阿宝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灌了一整杯凉茶这才好受些,自己抬手摸摸额头,再摸摸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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