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询的神色差点没绷住。
    他幽黑眼瞳止不住地盯着她看,似乎是要把她那平静的神容全看穿,寻觅出她最隐秘的情绪。
    “我看见半月摘的办事处就在附近,正好去登报约杭意秋一见,之前在碎琼里,那个卖冰粉的老板说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排到我,现在去约,一个月后钟神山的事应当也已经了结,不如就约杭意秋在尧皇城见。”
    正好,她本就要去尧皇城,亲眼见一见邬梦笔,看看这位不问世事、深藏不露的希夷仙尊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曲不询默然。
    “哦。”他短短地应了一声,“这样。”
    沈如晚目光微转,凝在他脸上。
    “不然你以为我说这地方好在哪?”她意味莫名。
    曲不询没说话。
    他偏过头,摸了摸鼻子,有种自作多情的懊恼,“没什么。”
    沈如晚竟莫名有一点想笑。
    “没什么是什么?我猜不出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点。”她故意追问他,神色却淡淡的,好似平静无波。
    曲不询架不住她清凌凌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又有口难言,顿了一下,干脆转移话题,“昨晚我要跟你说我的身份,谁想你竟然睡着了,现在醒了,我总能说了。”
    沈如晚才把这事抛在身后,他又非要拾回来,她不由谈兴也减弱,蹙起眉,“都和你说了我不想听,你怎么就偏要纠缠呢?这么想说给我听,早干什么去了?”
    真要是想坦白,当初不如不要骗她。
    曲不询无言。
    “可我若不告诉你,以后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如鲠在喉,何必?”他淡淡地说,“不如我现在告诉了你,咱们就算反目成仇,也能直接纠缠到死。”
    反目成仇,纠缠到死。
    沈如晚忽而不说话。
    她想过曲不询隐瞒的真相会是怎样让人不堪面对,可也没想过要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这么严重?”她轻声问。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沉默了许久,耸了耸肩,没说话。
    沈如晚深深凝视着他。
    她又想起她第一次见曲不询,隔着幽窗长街无言对望,那时她有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把他当一回事,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醒来也平静安心?
    应当是没有的。
    就像她想不到沈晴谙会带她去沈家禁地,想不到长孙寒会死在她剑下,想不到她没有实现年少时的任何一个心愿,活成从前不敢相认的模样。
    世事谁能预料?
    “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说,“你觉得我心狠吗?”
    曲不询微怔,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觉得,”他沉吟了片刻,静静地望着她,“一个本没有选择的人没必要问别人这样的问题。”
    沈如晚忽而笑了。
    自重逢后的第一面起,曲不询从未见过她如此舒展眉眼,一扫沉郁,盎然飞扬,像久久蒙尘的宝珠终于拂去尘埃,绽然生辉。
    她朝他走近,站在曲不询面前,语气古怪的平静,“你想说随时都能说,等到现在还不开口,其实你也很犹豫吧?”
    曲不询无言。
    沈如晚看了他一会儿。
    她忽而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让他微微低下头来和她对视。
    “你相信我还能拿起剑吗?”她问得很认真。
    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曲不询神色晦暗。
    他幽黑眼瞳紧紧盯着她清亮如水的眼波,“对于这一点,我比谁都深信不疑。”
    “好。”沈如晚答得干脆,冰锋冷刃,平静下杀机腾腾,“如果你是我的仇人,我会立刻杀了你。”
    曲不询深深凝视她,像是把她眉眼的每一弧度都描摹镌刻在心里,忽而洒然一笑。
    “好。”他波澜不惊地说。
    他深吸一口气,欲张口,却不料沈如晚蓦然一抬手,捂在他唇边,把他堵得严严实实,所有言语都封缄。
    “我还没说完呢。”她向前倾来一点,几乎靠在他肩头,发丝有情般垂了一两丝,痒痒的钻进他脖颈,她凑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冰冷冷的,可不知怎么的竟若有似无的像是冰冷的诱引,“你一直在说,第一次见我在想什么,可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又在想什么?”
    曲不询凝伫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喉结很慢很慢地滚动了一下,微微偏头,目光幽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留给他视线里的那半边肤光胜雪的昳丽脸颊。
    沈如晚捂在他唇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从他眉眼描摹到唇,指尖微微用力,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曲不询的唇。
    “我在想我师兄。”她轻声说,“我喜欢我师兄。”
    曲不询呼吸一顿,几乎就是一瞬便抬起手,强硬地把她圈在怀里,牢牢攥住她的手,神色也沉冷下去,神色漠然,指节一点点用力,幽邃眼瞳下是冰冷的偏执。
    “是吗?”他声音很沉很沉,“我很像他?”
    沈如晚笑了起来。
    “不像。”她一点不犹豫地说,“没有人能和他比。”
    “那我算什么?”曲不询声音冷凝。
    沈如晚想了一会儿。
    “你也知道的,”她说,毫无歉意,轻飘飘的,“消遣。”
    消遣。
    从前她也说是消遣,你来我往的斗嘴,于是他说他愿做她的消遣。
    可真要是消遣,谁又甘心?
    搭上年少心动一见钟情,搭上穿心的一剑,搭上半生恨意难消,他孤注一掷,最终换来一句消遣。
    曲不询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用力收紧,几乎像是一把冰冷坚硬的锁。
    “沈如晚,”他一字一顿,发狠一般的恨意,“你可真会糟践人。”
    沈如晚出神地凝望他沉怒的眉眼。
    “可我想得到你。”她像是浑然不觉这话究竟有多露骨暗示,又会引起别人何等贪欲,她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清亮眼瞳里只剩下纯然而直白的光彩,几乎摄魂夺魄,让人只望见一眼便深深陷落,越陷越深,她轻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得到你。”
    所以若有似无地留意他、有意无意和他说话、半真半假地发脾气,全是漫不经心的诱引。
    可真的奏效,她也意外不已。
    “你也想要我,这我也知道。”她眉眼间溢出一点轻嘲,“你装得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开始对我针锋相对,后来又落拓洒然小意殷勤,可从一眼起,你就没打算放手。”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从前他望着她的眼神总是点到即止,再怎么意乱情迷也总有克制,可现在都一点点擦去,冰冷目光里是直白强硬的占有和欲望。
    沈如晚几乎是散漫地轻笑了一下。
    “你根本不用我撩拨。”她低声说。
    她捧着他的脸颊,仰起头吻了他。
    曲不询的手抚过她背脊,将她用力扣在怀里,理智冰消瓦解,被掩盖的贪欲恣意滋长、一寸一寸地越过克制和礼数的边缘,任狂悖的欲念和贪婪将他吞噬。
    “你不会后悔吧?”他低声笑了一下,凉凉的,指尖一寸寸攀过本不该去往的方向,带起掌下一片细腻的轻轻颤栗,又被他用力锁住,慢条斯理地细吻她耳垂,他没等她回答,勾了一下唇角,漠然又愉悦,“那也晚了。”
    沈如晚搂着他的脖颈,微微颤抖着,手却忽而又捧住他面颊,强硬地把他的脸扭过来,像是猎手审视她的猎物一般,细细看了他一眼又一眼,除了曲不询肆意放纵的手带起一点痛楚又欢愉的波澜外,她只是微微蹙着眉,凝视他。
    曲不询一把扣住她后颈,深深吻她。
    沈如晚搂紧他,把这吻推升到呼吸尽头。
    “明天再后悔。”她轻声说,忽而笑了一下,“或者后天。”
    曲不询也笑了。
    “行,”他说,“那就后天。”
    今天和明天,都很绵长。
    沈如晚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可以是妖。
    什么神清骨冷、道骨仙风都像轻曼的锦帛,轻飘飘的碎裂,谁在乎?
    走进这座院子的第一天,她和他用每一寸肌肤丈量过每一个角落,连后院的花架也读懂他们激烈的脉搏心跳。
    最难自禁的时刻她也紧紧咬着唇,没有一点声音。
    可他强硬地撬开她唇齿,把她的克制和余音都吞没。
    她过去的十年、她的不甘心、她难以忍耐又必须忍耐的痛苦,在这里轰然炸开,把她淹没,而她只能用尽全力去挣扎,又被淹没。
    于是在理智边缘,她颊边是一片冰凉凉的水光。
    曲不询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他拇指摩挲她脸颊,一点一点抹掉那抹不尽的水光,眼神幽沉。
    “哭什么?”他低声问。
    沈如晚没有回答。
    她怔怔地望着他,仰起头,重新深深吻他。
    一次又一次的沉溺,一次又一次的攀越。
    晚夜昏灯,檐外不知何时下起雨,轻打芭蕉,噼噼啪啪作响。
    可屋里红烛罗帐牵缠,隔开另一个世界。
    曲不询俯下身,在她颈边留下缠绵的印记。
    他沉沉的喘息声里,声音也低低的,像是凶兽狡狯的低吼,“干嘛忍得这么辛苦?喊出来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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