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好笑。他知道是哪次。
    “你在马路边,一边哭一边说爱我。”说完,时舒脸上笑意越来越多。
    听开头,梁径还以为他要唱起来。
    时舒本意是想让梁径稍稍窘迫下。没有想任何别的。而且强调的也是“马路边”和“哭”。
    但梁径听完他说的,一点都不窘迫。
    他站在时舒面前,环视周遭来往人群。
    不远处,三只依旧挤着脑袋说小话。
    两人背后,那艘高高耸立的十七世纪沉船,仿佛最威严的历史见证者。
    梁径笑着对时舒说:“我现在也可以说爱你。”
    因为某个尚在未来的筹谋,他光明正大,眉眼分外张扬。
    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梁径,时舒忽然愣了下。
    梁径见他模样发怔,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拉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见他还是呆呆的,轻声笑着说了个时舒好久没听到的词。
    “笨蛋。”
    时空好像交汇,又好像重叠。
    十八岁的梁径、眼前的梁径,似乎还有某个正从未来赶来的梁径,都站在了他的面前。
    ——问他“笨蛋是谁”。
    ——对他说“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时舒偏头注视着梁径。
    周遭熙攘,游客来来去去。
    心头蓦地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受,好像回到了那一阵的天昏地暗,心疼、酸涩、不知如何是好。
    他转身一把抱住梁径。
    “还有。”
    这回换梁径被他抱得一怔,他抚摸时舒背,低声询问:“什么?”
    “不要再吓我了。”
    说完,他用力紧紧抱住梁径。
    他们心意相通。
    这一刻,梁径心头也被牵扯。他不再说话,偏头亲了亲时舒耳侧。
    不远处。
    闻京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了,抱臂无语:“有什么好送的啊......这些年狗粮吃得还不够吗。”
    “我居然还要证婚——证婚——意味着什么,就有这么大盆——”
    说着,闻京张开两手,朝方安虞和原曦比划。
    方安虞正低头看原曦相机里拍的几张小情侣照片,闻言头也不抬,伸手拍了拍闻京手臂,安慰:“都到这步了——忍忍、啊,忍忍。”
    原曦:“......”
    去往挪威的行程,梁径并没有安排自驾。
    他们乘坐飞机到达了特罗姆瑟。
    不同于芬兰极北的天地苍茫、瑞典城区的缤纷灿烂,挪威这一站,开端就显得无比纯净。
    雪山倒映在湖泊里,与峡湾交相辉映。
    远处,嶙峋的黑与白仿佛生长自冰面,肌理清晰。
    不冻港的灯火莹莹也好似笼罩在海面下,蔚蓝澄净。
    而之前一路的“躁动”,从下飞机那刻开始,好像全部熄火了。
    时舒莫名觉得,方安虞他们三个,似乎被摁下了某个开关,突然变得拘谨许多。
    他摸不着头脑,一路狐疑地盯着方安虞,偶尔盯盯闻京和原曦。
    不过闻京和原曦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两人对时舒余光里的探究全当没看见,神情自若地拉着方安虞在手机上找餐厅。
    方安虞从没哪一刻觉得发小情如此重要。
    等到达酒店入住的时候,时舒忽然察觉,他这一路,大概是盯错了人。
    梁径十分自然地表示,他和时舒单独住在相距另外三人不远的一栋小木屋。
    可酒店明明可以提供和罗瓦涅米一样的三层木屋。
    反观方安虞、闻京和原曦,他们表现得好像本该如此。
    甚至,三个人商量明天行程的时候,话语间好像完全不准备带上他,以及梁径。
    时舒拖着箱子跟在梁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望方安虞闻京和原曦欢快并肩的背影。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这么“孤立”过。
    梁径笑出声,伸手揽过时舒肩:“老婆。”
    时舒抬头盯他:“你想干嘛。”
    ——总算。
    到了挪威,梁径也不模棱两可了,他承认:“快了。”
    简单说完,他亲了亲时舒嘴唇,带他进屋。
    确实快了。
    就在十分钟后。
    当时舒怀着疑惑、又因为“落单”而不大高兴的心情打开行李箱,视线落在出发那会就注意到的一摞厚厚证件上时,他抬起头去看吧台前倒水的梁径。
    室内暖气充足。
    梁径穿了件高领毛衣,随着仰头的动作,下颌线分外清晰,吞咽的时候,喉结迅速地上下起伏。
    一路来的那些“疑点”、“迷惑”、“摸不着头脑”,轰然散去。
    ——赫尔辛基的“友情提示”。
    方安虞问他有没有什么预感。
    ——伊纳里偷听到的“喜事”。
    还不适合“早生贵子”......时舒无语,觉得闻京真是个天才。
    ——斯德哥尔摩始终“沸腾”的三只。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在给他准备新婚礼物。
    答案呼之欲出。
    真的是......
    时舒低头轻轻笑了下。
    好幼稚。
    往常都是梁径觉得他幼稚,但这会,当一切串联起来,他发现梁径才是最幼稚的那个。
    笑着笑着,时舒又觉得好开心。
    开心得就像在雪地打滚。
    天空正落着雪,他肆意地打着滚,仰面瞧着天,沉浸在近乎纯粹的快乐里。
    可打着打着,一点酸涩的感觉浸入心尖。
    好像半途雪停,风声渐起。
    慢慢地,这种酸酸甜甜的感受越来越像不冻港的海水,温柔席卷、不可撼动。
    眼泪掉在手背的时候,时舒都没觉得自己哭了。
    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好像雾里看花,美好得不真切。
    他情绪起伏太大。
    前一刻的开心快乐和这一刻无法捕捉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好一会,他蹲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梁径先是觉得屋子太安静。
    其实这是他想要的安静。
    至少不会再有闻京扯着嗓门叫他下楼、打断他亲时舒,要不就是时舒扒窗口看方安虞。
    可时舒蹲在行李箱边十秒没说话。
    而他一杯水都喝完了。
    视线移过去的时候,梁径发现时舒不断抬起手背擦眼睛。
    一次。
    两次......
    有那么零点几秒,他还是很镇静的。
    但是下个零点几秒,大脑好像“哐”地拉起了加粗字符——
    老婆在掉眼泪。注:不是床上的那种。
    梁径放下水杯,绕过行李蹲到时舒身边,捧起时舒的脸,皱眉仔仔细细瞧了遍。
    问他:“怎么了?”
    看到这个幼稚的人,还问自己“怎么了”,时舒真的好气又好笑。
    他用手背挡开梁径的手,开口先是笑,后来莫名带上哭腔:“......你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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