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医院和时其峰对峙开始,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之后跑出来、车上发生争执。这一路说的话, 现在想起来, 梁径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的神经好像专门有一部分用来紧张时舒是不是要离开他。无论信号正确与否。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本不在这里, 是他偏执地想要借题发挥。
    手腕被人捉住又握紧。
    时舒摇了摇头,想说话,但开口不知怎的又哽咽:“你说得对——你总是很对。”
    他承认梁径的狠话, 可承认完又觉得难受,就又补了半句。这是一直以来被梁径惯出来的脾气, 此刻落差显现, 难受也更巨大。
    梁径立即道:“不是的、我不对。”车上没见他说话停顿, 这会几个字, 倒说得磕了两下。
    时舒抬眼,眼圈全红了,他看着梁径,不作声。
    梁径被他看得心疼,伸手给他擦眼泪。早就没什么眼泪了,他就是想碰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得久了,梁径眸色比寻常更深。因为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不安,他现在注视时舒,好像对待刚出窝路都不会走的幼崽,片刻不得松懈。
    他们这么四目相对站着,身旁经过零星路人,但都见怪不怪。只有隔着一条街的时其峰,看戏似的一会喜形于色,一会皱眉仔细打量。秘书小项问他要不要过去。时其峰思忖几秒,摆摆手,决定坐观其变。
    他是有一点国际战略眼光的,直觉小情侣不一会铁定掰。
    这遭稀里糊涂,对梁径来说纯属发昏,但对时舒来说,倒有些想明白了。
    面对时其峰的时候,他尚且可以不管不顾张嘴就来,因为他潜意识里对时其峰从来不会心存愧疚——当然,万一真被自己气死了除外。可对梁家人,时舒是做不到的。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从小,丁雪如何待他、梁坤如何待他,他们几乎将他视作亲生的养在身边,时舒无法接受他们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和梁径在一起伤心痛苦。
    但梁径在车上的话提醒了他——
    如果他要和梁径在一起,那丁雪和梁坤必然会经历一番伤心痛苦。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是他自己一直对这个注定的局面胆小懦弱、视而不见,然后,在梁径抛来的问题上趋利避害,反过来让梁径患得患失。
    只是这种患得患失根源已久,在层层叠叠的岁月里早就模糊了本来的面貌,而那句脱口而出要和时其峰走的话不过是误打误撞的导火索罢了。
    “时舒......”
    见时舒不说话,梁径便想抱他,刚伸手去搂,就被时舒躲开。
    自己儿子往后挪了两步,时其峰瞧得清楚,差点乐出声。
    梁径垂下眼,虽然还是握着时舒的手腕,但他感觉自己有些僵硬。喉结干涩地上下滚动,他没有再做什么。
    周遭静谧不少,前方绿灯亮起,林荫道旁的车流缓缓淌过。
    时舒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梁径“赶着”去拔牙。
    这件事本质上是为他好,是从长远角度替他着想,但那一晚的崩溃也是真实的。还有前段时间的“相机事件”。本质梁径是想教训他不要乱跑,但手段也让时舒崩溃好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不分彼此,但很奇怪,在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问题上却总是相隔千里——他一直在梁径身边,也从没真正离开过梁径,可梁径却一直担心他离开。
    这种不安全感到底来自哪里。
    “你一直不放心我。”时舒说。
    这一回,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几分脾气。他语气很淡,声音很轻,轻到梁径一开始都没听清楚。
    梁径抬眼,眉宇紧皱,“时舒。”
    心底豁开的那个口子被人狠狠扔进一块千斤重石。可坠地却无声无息。
    时舒转过头,没有看他,而是去看车流渐散的街道。
    “从小到大,你看着我,注意这、注意那,你不放心我,你觉得我不会一辈子安安稳稳。所以需要你时刻照看。身体是,其他也是......就拿这次我和我爸说我们在一起的事,你就更不放心了......你觉得我以后在‘类似的问题’上也会是这样——”
    “想一出是一出。胡乱来。”
    “不坚定,更没主见。”
    时舒转回头,目光平静:“在你眼里,我总是会出各种意外......因为这个,你不会放心我的任何决定。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你提心吊胆。”
    “所以我不能离开你......梁径,是不是?”
    明明害怕时舒离开,这会亲耳从时舒嘴里听见这句不能离开,梁径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不是的——”梁径握紧时舒手腕,他隐隐觉得这次吵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时舒,不要说什么离开不离开好不好。”
    忽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慌向他袭来。
    时舒去推他的手,“梁径,我不是不能离开。我是喜欢你才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喜欢你,所以可以为了你、为了我们......做好任何事。”
    他想告诉梁径,喜欢他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很勇敢很坚定地去面对。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再和之前一样逃避问题、趋利避害。他想清楚了。
    “我会把时其峰的事处理好。我可以做好这件事。你不要担心。”
    梁径站着,垂着头,不肯松手。
    见他这样,时舒忍不住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哭了,明明之前冷静得好像变成了梁径。
    “你不要这样。”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眼泪更是直接淌了下来。比起车里那会,他哭得更加凶,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处理好的......”
    “你明明知道我可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是分不清——梁径,你分不清——”说到最后,时舒哭得不能自已。
    离开与否从来不会因为外界因素改变,他喜欢他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坚定。
    只是在梁径看来,时舒的这点区分可笑至极。
    “我不需要分清!”
    梁径大声吼道。
    他眼眶也红了。
    说话的时候几乎哽咽:“你有心吗?现在来和我说分清?!”
    梁径死死握住他的手:“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你说错了。”
    “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时舒......不要过去......”
    他说着,落下泪来。
    第114章
    车窗外, 街景繁华。
    时舒坐在后座发呆。
    哭了太久,情绪多次崩溃,这会瞧着都有些呆傻。
    时其峰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 觉得自己儿子大概率是被梁径下蛊了, 半晌无语道:“那小子还喘气呢!”
    听见他说话也没反应。
    哭得眼睛都肿了,加上半边还有些红的脸, 时其峰不忍心, 生怕时舒经此受什么刺激,一蹶不振什么的......他为难道:“你爸我也不是说——可你......”
    “你真觉得自己喜欢他?”
    那会,眼看对面吵得都掉起眼泪。时其峰赶过去正好听到梁径的话。他从没见过梁径这样,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一滴泪落得万分痛苦,一时瞧着竟有些触动。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女孩子嘛......”
    时其峰不知道怎么说。他看了眼驾驶座的秘书小项, 轻咳了咳, 偏转过身, “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女孩,挺漂亮的, 好像姓乔......你吵着要跟人家回家, 你妈笑死了, 记得吗?”
    “再说了,你爸我、你妈!我们都不是——你看,不管先天还是后天?你都不是啊!”
    时其峰跟个江湖道士似的开解自己儿子。就差拿个八卦图, 从阴阳五行开始分析。
    时舒万分崩溃,一把捂住脸:“你知道什么啊......”
    他真的后悔跟着时其峰回去。但又想和时其峰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可这会听时其峰先入为主、乱七八糟的想法, 脑子都要炸了。
    一开口嗓子又哑又疼, 掌心贴着脸, 眼泪好像成了自动分泌, 泪水很快又沾湿指缝,一点点渗出。
    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是那会梁径转身走进车里——他眼看他就要和时其峰走,于是头也不回先一步离开。
    他背朝他,走得比他还决绝。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回头了一样。
    心口被人狠狠攥住,酸疼到极点,时舒哭着说:“你闭嘴好不好......呜呜呜......没有‘先天’......也没有什么‘后天’。我喜欢他,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和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呜呜呜......”
    时其峰没想到这还能押韵,“嘿”了一声,莫名放下心来。可他宝贝儿子哭得万分凄惨,脑袋一点一点,蓬松的发顶都蔫了,一下好笑,一下又心疼。
    来来回回、折折腾腾到现在,火也发过,气也生过,打也打过。
    此刻,他终于“心满意足”坐在车里,心情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沉重。
    除去刚开始的震惊和愤怒,还有因为梁家人的行事作风影响到对梁径看法的改观——刨除这些......
    时其峰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建筑,沉默了一路。
    其实梁径也算他看着长大。如果从此刻倒推,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时其峰很快发觉,这小子从小就不一般,勾得他儿子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时其峰想起他和舒茗在南棠新家,有一天出差回来,舒茗和他说,儿子交了新朋友,现在天天往楼上跑。时其峰知道楼上住的是哪户人家。刚搬过来那会还特意拜访了。
    不过楼上那户人家太有权势,时其峰有些担心儿子幼小的心灵会被人情世故伤害。
    “没有的事......”
    舒茗在厨房给时舒做午后小甜点,蓝莓果酱从晶莹剔透的罐子里一点点倒出,她抬头笑着对时其峰说:“两个人玩得可好了。梁径送了好多礼物。喏——”说着,眼神示意时其峰去时舒卧室参观,“堆了个小土堆。”
    时其峰脱下外套先过来亲了亲妻子脸颊,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
    他家的小猪崽睡得四仰八叉,双手摊开,无忧无虑。天使一样精致漂亮的小脸,睡着了天真无邪。睫毛和他妈一样,又长又翘,浓密乌黑,此刻静静覆在眼下,柔软又细腻。
    舒茗说的“堆成小土堆”没有夸张。飘窗上的乐高盒子已经有他半人高,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五彩缤纷的。
    查看的动静吵到午觉正酣的时舒,他闻声唰地扭过头,眯着眼睛叫“爸爸”,嗓门奶呼呼的,好像一碟刚做好的奶酪,绵软得冒泡。
    时其峰站床边问他是不是要起来。
    时舒扭着眼睛点头,迷迷瞪瞪好一会,回过神,打着哈欠问:“爸爸几点了?”
    时其峰看了眼腕表:“三点四十。宝贝。”
    时舒吓得瞪大眼:“四十?”
    奔下床的动作敏捷得好像窝里着火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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