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舒点头:“他不要我的手表。”
    闻言,方安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那里用圆珠笔画了一只蓝色的小兔子手表。小兔子很有意思,全身线条没一处是流畅的,弯弯扭扭,圆圆的表盘就在它肚子里,一头一尾两条横杠,权当表带。
    时舒还给好朋友方安虞的表带做了特别设计,写了方安虞的名字。只是“虞”字太长,方安虞手太细,三个字写了三分之二,两条表带就用完了。
    “为什么不要啊?”方安虞戳了戳小兔子肚子,“你画得这么好......”
    他这话不是假话——就看“好”怎么定义了。
    如果就寻常人对于手表的认知来说,时舒画的并不能称得上“好”。但在一年级小朋友的认知里,一个装在兔子肚子里,或者被小蜜蜂背在背上的手表,简直顶呱呱。
    他们走在树荫下,清一色的明黄小书包,人群里、车流里,十分亮眼。
    阳光一闪一闪错落在他们的发顶。周遭有很细小的风,是温差带来的。
    一旁绿化带上,绿油油的灌木十分茂盛。太阳花躲在板正的枝叶下,红粉晶莹的花骨朵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阳光灿烂的幼年梦境里,梁径感觉到自己的纠结——其实他很能理解那个时候的自己。
    当时舒“亲自”找来,问要不要手表的时候,梁径十分快乐。他觉得自己对时舒而言是特别的。但下一秒,他就得知,整个班里,已经有一半的同学拥有了“时舒牌手表”。现在,口碑打响,据说方安虞已经开始着手做号码牌,每天只给六个小朋友画——因为上午下午加起来一共六个课间,中午的时间要吃饭睡觉。
    于是,梁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他很生气。
    时舒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他以为梁径看不上自己画的。为此,他还给梁径做了“市场调研”。从闻京手上开始,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恐龙,不过作为试验品,已经能让人知道是恐龙而不是别的什么了。到了原曦手上,小蜜蜂手表已经有了蜜蜂黑黄相间的纹路——时舒专门借黑笔描了好久。之后几位同学手上,能看到时舒愈渐熟练的笔触,想象力也更丰富了些。到了方安虞,就是一个小兔子的“定制”。
    “不错吧?”时舒笑眯眯:“要不要我给你画一个?”
    梁径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越看越心塞。
    “不要。”他说,然后转身坐回自己座位。
    两个人开始冷战。
    梦境里的梁径察觉今天是冷战的第三天。他其实早就忘了这段记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是怎么和好的。
    他想怂恿幼年的自己主动上前求和。毕竟他十分想看看幼年时舒的正面——从他进入梦境开始,小时舒始终一个圆滚滚后脑勺对着自己,乌黑蓬松的头发,阳光下可爱极了。
    也许是意念产生了作用,他感觉梦境开始颠倒,就在他以为翻个个就能面向时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辆车忽然从颠倒的梦境里冒出来,直直朝时舒撞去。时舒发出痛苦尖锐的叫喊。明黄色的书包很快被鲜血浸透。一瞬间,梁径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就在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梦境再度变幻。烈日炎炎、阳光充裕的夏日倏忽不见,他一个人站在漆黑一团的梦里,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惊惧还未在他的脑海平复,又一个恐怖念想窜了进来,一遍遍告诉他——不是水声,不是水声,不是水声......
    那是什么......
    梁径受不了了,他不想再面对任何有关时舒受伤流血的梦,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像是从沼泽里挣脱。
    梁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时舒也在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做梦了”。他想说什么,他还想去亲他的嘴唇,但是沼泽很快又拖他下去。
    这一回,梦境变得奇异。
    好像潜意识急于摆脱上一个梦境的痛苦,这会,梁径低着头,看见时舒从他上衣左侧的口袋探出脑袋瞧他,开口:“老公?”
    梁径呆滞。
    ——如果说,梦境能展现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当然也会暴露一个人无比渴求的欲望和念想。
    好一会,不知道是在适应缩小版的时舒,还是在体会“老公”这两个字出现在梦里的合理性,梁径在梦里足足傻了一分多钟。这一分多钟,他一边告诉自己是做梦,一边又忍不住去瞧时舒,他盯着他,眼都直了。
    但很快,梁径就接受了这一切——更接受了时舒叫他“老公”。
    口袋装着的时舒和刚才睁开眼看到的那只时舒一模一样,成年的模样,眉眼清俊又漂亮。就是不知道缩小了多少倍。
    缩小版的时舒两手撑在口袋边缘,仰头瞧他,也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梁径好笑,很想伸手摸摸还没他拇指大的时舒——把玩几下那是最好的了。揉揉他、搓搓他,让他瞎跑,让他不听话。
    最好搓得他嗷嗷叫。
    可指腹刚碰到,时舒就被他戳得后仰、摔倒在了口袋深处:“哎呀——”
    摔得不轻,时舒在口袋里一边哭一边骂他。
    梁径意识到,自己一丁点的力道就会让时舒受伤。
    所幸口袋很软,时舒只痛了一会屁股。
    等他再次成功露出来,是梁径脱下上衣,轻轻抖落。
    时舒滚了出来,滚得头晕眼花,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叫:“地震了!你轻一点啊......”
    梁径十分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待他。
    时舒趴着缓了好久,他看上去晕得不轻。
    这段时间,梁径想伸手碰碰时舒又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再次伤害他。于是,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揉太阳穴、看着他闭眼休息、看着他委屈地翻身......
    他拥有他,却无法触碰他。
    他的触碰只会伤害他。
    这个梦境持续的时间梁径并不清楚。
    等他睁开眼,天已经是蒙蒙亮的状态了。
    他的怀里没有人。
    浴室里传来水声。
    梁径起身下床去浴室。他做了一晚上颠倒惊吓又离奇的梦,这个时候盯着镜子里低头刷牙的时舒,神色都是阴郁的。
    时舒抬头,对突然出现在镜子里的人并不意外。
    气氛变得拉扯。
    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舒并不想理他,他转身从梁径身侧绕出去。
    哪想梁径一把将人抱住,垂头抵在时舒肩上,委屈至极的语气:“老婆......”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来得过于突兀,以至于时舒一入耳就脚底打滑。
    梁径眼疾手快将人捞住。
    “怎么了?”
    他急得低头去看他的脚,以为昨天哪里又不小心弄伤了。
    时舒耳朵红红:“你叫我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梁径压着。
    刚起床没什么头脑又受了惊吓的梁径真是不客气,重量几乎全搁在了时舒身上。
    他躬着身子,推着时舒往床边走。
    “老婆。”梁径闭着眼说。
    时舒:“......”
    时舒被他压在床上,没好气:“你还记得你昨天干了什么吗?”
    梁径点点头,语气诚恳:“知道。”
    时舒咬牙:“说。”
    梁径一下一下啄吻时舒后颈和耳侧,很迷恋的样子:“捆了老婆。”
    时舒:“............”
    第102章
    直到坐餐桌前, 梁径才“正常”些。
    他不再摁着时舒没完没了地亲,也不再让他寸步不离待自己怀里——在此之前,他甚至去刷牙都要怀里揣着时舒。两个人亦步亦趋, 时舒几乎被半抱着挪动, 再大的火气都要被磨没了。
    镜子里,时舒盯着梁径, 憋着气。嘴唇被亲得格外红, 脖子偏后的位置也有几处凌乱吻痕。梁径一边刷牙一边搂着他的腰腹,和时舒在镜子里对视。好一会,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还在区分梦境和现实,搁时舒腰侧的手掌来来回回摸了好几下,摸着摸着, 神色才渐渐平缓。
    ——是长大的老婆没错。
    起得不算早, 小乖蜷窝里睡回笼觉。雪白纤长的尾巴时不时拍打几下, 惬意又悠然。
    时舒扭头看了眼阳光稀薄的窗外,又是一个不太晴朗的天气。
    梁径低头吃烤面包, 他一口咬得很大, 垂着眼睫慢慢咀嚼。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时舒:“......”
    “别给我装。”时舒眯眼瞧他, 很坚决的语气:“我才不会原谅你......”
    梁径抬眼。
    他很认真地注视生气又郁闷的时舒,注意到他嘴角的奶沫,伸出拇指给他抹了下。等嘴里食物咽下去, 他才对时舒说:“嗯。不要原谅我。”
    他看得认真,说的也认真, 完全不像开玩笑。
    时舒噎住, 瞪着他, 拿起杯子仰头干了大半杯牛奶。
    梁径见他喝得急, 皱了皱眉,语气微沉:“慢点。”
    放下玻璃杯,嘴唇上又是半圈奶沫——这是气不过要可爱死他吗?梁径瞧着,十分无语,但他只好伸出手继续给他擦,放低语气:“时舒,我有时候不是很能控制自己。”
    梁径道歉:“对不起。”
    这个道歉来的“及时”,却又不是那么及时,时舒鼻子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反正你下次还敢。”
    闻言,梁径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空气里有牛奶和烤面包的香气。
    和此前无数个清晨一样。
    “我昨天根本没有理智。”
    梁径放下手里面包,面包屑粘在指尖,他目光落在上面,指腹缓慢摩挲。
    “从你跑出去那刻起,我脑子就是断弦的。我根本思考不了。”
    时舒想起昨天他在车里说的那就“我抓不住你”,沉默半晌,小声:“那你也不能捆我啊......我不喜欢那样。”
    昨晚的很多细节再回想起,时舒觉得说喜不喜欢已经是次要的了——他无比羞耻。这种羞耻完全突破他的承受能力。双手被捆住怎么都挣脱不了......还有最后的生理反应......时舒觉得自己被剥光了,从里到外都是梁径的。
    梁径以这种方式“掌控”他,让他长记性、让他害怕。
    ——这才是他最最最不喜欢的“梁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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