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茗把他搂进怀里:“小宝,网上都是假的,是妈妈说给别人听的。妈妈和爸爸分开了。分开就是不会在一起的意思。”
    “你只要记住妈妈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相信。妈妈和爸爸不会重新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时舒红着眼睛靠在舒茗怀里,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结婚的时候说“永远”,这个时候也在说“永远”。
    一场生日,母子都在掉眼泪,舒俊心疼自己妹妹,不免就对这个姓时的小孩不满。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时其峰没有照顾好舒茗,网上那些脏水,离婚后全朝舒茗去,时其峰跟个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跟舒茗抢孩子。那段时间舒茗筋疲力尽,舒俊全看在眼里,他都想说,孩子还回去吧,姓谁跟谁,他时其峰还养不起一个兔崽子?只是舒茗舍不得,生怕时其峰给时舒找后妈。
    饭后舒茗和吕瑛去厨房做甜点,舒俊拉起坐在沙发上慢吞吞搭乐高的时舒进书房,告诉他,除夕那会你不懂事,非要去梁家,当着那么多外人面我不好说你。但是你今天十周岁了,有些道理必须得明白。你爸妈可以在一起,也可以不在一起,这是他们的自由。
    时舒张了张嘴,对上舒俊冷淡的视线,低下头小声:“可是他们以前就很好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舒俊打断他,告诉他:“以前是以前。”
    “没有谁会永远喜欢一个人、永远爱一个人。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感情到最后都是责任。”
    舒俊继续说,你妈妈是公众人物,说话做事很多时候情非得已。她生下你、抚养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能对自己的妈妈有要求,有什么要求你去找你亲爸。他更应该管你。
    时舒那会已经很绝望了。
    父母的爱情在舒俊嘴里完全破灭,而舒俊之后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是舒茗的负担。他好久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接受父母“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事实,还是认清这世上没有任何感情会“永远”。
    脑仁早就哭得疼,他垂着头,眼泪几乎就是下意识掉落。
    在他那个年纪,眼泪代表纯粹的悲伤和难过。
    舒俊瞧他这副样子更来气,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哭鼻子?!你这么哭,你妈妈心里不难受?你想让你妈妈看到你就难受?!
    巨大的愧疚和无助一下袭来,时舒害怕地赶紧抬头,摇头,不是的......我不要......
    舒俊冷着脸,告诫他,那以后就别在你妈面前哭。
    时舒看着舒俊很用力地点头,眼眶含着泪,但他使着劲没让它们掉得更凶。
    后来确实很少哭了。很少在舒茗面前哭。
    从温哥华回来后,时舒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上课会忍不住走神,会慢慢思考一些事情。即使那个年纪的他并不能想出什么大道理。
    梁径以为时舒还在生自己气,下课就去他身边坐着。第一次坐过去的时候很主动地道了歉,见时舒傻愣愣看着他,梁径想了想,转而问他滑雪开心吗?时舒点点头,还是不怎么想说话。他那段时间话极其少。
    梁径就挨着他坐着。翻翻时舒空白的课本,偏头看看时舒走神的眼睛。
    放学再拉着时舒的手一起回家。
    方安虞对此有点意见,他那段时间总隐隐觉得梁径对他有敌意。他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下棋,童年的时候,也只有这段插曲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十八岁的时候明白了。明白过来第一次想骂人,骂梁径真恐怖,骂完觉得更恐怖了,赶紧蒙上被子睡觉。
    原曦察觉时舒的心情,放学路上问他是不是不开心。闻京头脑简单,惊讶道,滑雪那么好玩,你都不开心?是不是生日蛋糕不好吃?他说完就见原曦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他,闻京挠头,那为什么不开心嘛。
    梁径听了闻京的话却是眼睛一亮。
    晚上,时舒洗好澡爬上床盖好自己的小被子。顺便也帮梁径把被子摊开。他以为梁径还在洗澡或者在和丁雪说话。当他准备自己先睡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知道房门外也有开关,以为梁径在恶作剧,刚准备喊梁径,就见梁径端着一个插着数字十的小蛋糕走进来。他身后,丁雪倚着门框笑着瞧他俩。
    梁径站在床边很认真地告诉时舒,这个蛋糕是隆园的大师傅做的,肯定好吃,保证比你吃过的任何一个生日蛋糕都好吃。
    当着丁雪面,时舒不好意思,说这样啊......
    丁雪看出时舒的窘迫,笑着对自己儿子说,吃完记得刷牙,就走了。
    屋子里还是没开灯。
    一小瓣烛光摇摇晃晃,十分可爱。
    梁径想了想,对时舒说:“时舒,你还想许愿吗?”
    时舒想起那个被修改的愿望,盯着蜡烛不说话。
    梁径看出他的不开心,又说:“没事。不想许愿的话就直接吹蜡烛吧,我们吃蛋糕......”
    他还没说完,时舒就哭了。
    他哭着对蜡烛说:“我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
    眼泪毫无预兆,扑簌簌掉出眼眶,瞬间整张小脸就潮了。
    梁径端着蛋糕手足无措,他把蛋糕小心放到桌上,回来坐在时舒身旁伸手去擦时舒眼泪,对他说:“不会的,时舒,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他身上总是有股与生俱来的笃定与坚实,也许是优良的家教带给他的这份从容不迫,但更多的原因来自时舒。
    时舒身上有太多状况了,梁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于是习惯性地分出大部分定力和心力去看顾他。
    时舒不说话,盯着桌子上的蛋糕和快要燃尽的蜡烛,默默淌眼泪。
    梁径也不说话了,他发现时舒听完他的话后眼神毫无波动。
    过了会,蜡烛在香甜的奶油表面发出微弱的荧光。
    时舒轻声说:“梁径,许愿这种事太幼稚了。我以后都不想许愿了。”
    梁径看着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他坐在床上,小小一团影子落在被单上,跟着那点微弱烛光飘飘忽忽。
    “好。”
    蜡烛熄灭的时候,梁径说。
    不许就不许吧,这没什么大不了,梁径想,反正只要是时舒想要的,他通通都能给他。
    成长生涯里这记最强的烟雾弹留下多大的影响,时舒不知道。
    过了一阵,他就又和以前一样了,他好像放弃了思考成年人的那些事,他回归本性,热衷关注眼前五颜六色的课本、方安虞老是不会的题目、原曦新的发卡、闻京新的球鞋,还有梁径为什么这么聪明。
    初中的时候,媒体也有过一次飙上热搜前三的报道,就是舒茗出席澳洲某活动,可能是礼服原因,衬得她腹部微隆。于是,舒茗和时其峰的陈年往事被再次轰轰烈烈拉了出来,此番“旧情复燃”更是被网友津津乐道。
    这次烟雾弹成分复杂,但时舒冷静了许多。
    他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冲到舒茗面前要求证实,或者表达情绪。他很安静地等着舒茗或者时其峰来找他、通知他。
    只是等待都是煎熬的。他变得烦躁易怒,谁都不能惹他。那段时间闻京见了他恨不得绕道走,生怕时舒一个不顺,追着自己跑圈。梁径是唯一能制住他的,但多数时候需要暴力镇压。他俩上学路上打,放学路上还打,好几次梁径气得直接把人扛回去。时舒一到家就把自己关起来,梁径干脆拿了钥匙开门让他去吃饭。时舒气得朝人扔书包,说梁径你能不能给我点隐私?!梁径已经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脾气,他冷冷道,给你隐私你就绝食?你有本事去你妈面前绝食。他们俩那会话都说得直接且戳心窝。时舒听完就红了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发现梁径是懂他的。梁径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时舒呆呆想,他害怕什么呢?不过是害怕自己此后孤身一人,再也没有真正的父母。
    后来这件事,到底没有一个当事人来通知他。
    还是丁雪饭桌上玩笑似的说,舒茗和她抱怨,媒体瞎写,明明就是吃多了,哪里来的孩子,还时其峰,拉倒吧......
    时舒扶着碗不吭声,知道是梁径拜托了丁雪,丁雪去问的。
    他那会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菜,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烟雾弹再厉害、成分再复杂,他也好好长大了。
    眼下,他看着热搜,听着耳边鼓噪的虫鸣,穿堂风掠过肩头,余光里,仲夏的日头灿烂又盛大。
    吴爷从中庭假山锦鲤池子边绕过来,瞧见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时舒,好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一出声,大家的目光才慢慢从时舒身上移开,方安虞对走过来的吴爷说:“时舒妈妈上热搜了......”
    吴爷看了眼怔怔的时舒,好笑:“这不挺正常?女明星不在热搜在哪里?”
    他说完就朝前院走去,觉得这群小孩实在好玩,一会咋呼一会憋声。
    前院很快响起喷泉哗哗的声响。
    “要不打电话问问?”
    原曦看着时舒:“媒体很容易夸大其词。时舒,你打电话问问阿姨,也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梁径合上电脑,拿来手机递给站着不吭声的时舒。
    时舒捏着手机,屏幕亮起。
    最近通话一栏,舒茗的名字就排在第一。
    大家默默等着他。
    闻京一边瞧他,一边又拿起一块西瓜往嘴边送。原曦还在刷微博,她去舒茗微博下看了会评论,发现评论里已经有粉丝开始分析这几年舒茗的情感走向。方安虞等了会时舒,又低头握着笔划拉自己卷子。
    梁径看着时舒,忽然说:“待会再打?”
    时舒还是不吭声,屏幕很快又暗下。
    他其实已经习惯对舒茗和时其峰的事持观望态度。舒俊很早就告诉他,父母有父母的自由。
    闻京瞧着气氛沉闷,他划拉几下手机,准备岔开话题:“哎,下周七夕,显云寺有什么禅缘活动......去吗......”
    话没说完,时舒转身朝楼上走去。
    梁径也起身,拿上电脑跟去。
    方安虞和原曦目送他俩后,齐齐转向闻京。
    闻京无语:“你们都不说话,我正好看到新闻,七夕嘛......正好这里有一对......不去白不去......”
    方安虞:“......”
    原曦:“......”
    第68章
    梁径没有直接跟进二楼卧室, 他站在门口,看着时舒在落地窗前盘腿坐下,低头拨弄手机。
    好一会, 他没什么动作, 也没什么声响,只是坐着。
    阳台宽阔, 阴凉处几盆小苍兰还没到秋季的花期, 青绿茎叶挺拔柔韧,穗子一样的花箭躲在里面,忽隐忽现。它们喜温喜潮,这会摆在角落里,安静又乖巧。
    另一边的花架上,好几株姜花却已经大张旗鼓舒展开, 架势很足, 只是雪白的花瓣蝉翼般轻薄, 受不住一点风声,也禁不住笔直照射的阳光, 一直在很轻地颤动。
    梁径倚着门框, 打开电脑。
    英国那里有几个叔伯帮忙联系, 申请方面问题都不大。时舒感兴趣游戏专业,他也问了,只是内容比较驳杂, 涉及程序开发,还有一些和美术相关的制作技术。
    梁径回想了下时舒从幼儿园开始的美术课成绩, 不能说差, 但也实在偏于印象几何。就凭他曾经把他们五个人的脑袋画成菱形、梯形等不是圆形的轮廓——虽然时舒说这是“特点”。
    不过......
    梁径转头看了看背朝他独自坐着发呆的少年, 如果时舒想学的话, 也是可以的。
    只要时舒想,梁径觉得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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