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乐意?”裴青玄走到她身前:“若是阿妩舍不得朕,便不去了。”
    “乐意,我乐意。”
    李妩回过神,生怕他反悔,双手揪着他的袖子,一双乌黑美眸亮晶晶:“我要回家。”
    裴青玄垂眸瞥过她的手,再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狭眸眯起:“阿妩就这样着急离开朕,真叫朕心寒……”
    李妩心下一沉,生怕他反悔,赶紧抱住他的手,软着嗓音撒娇:“这不是许久没见到家人了,实在想他们么。”
    她又仰起脸,信誓旦旦与他道:“我知道玄哥哥对我好,你放心,说好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后我就回宫来陪你。”
    裴青玄见她眼角眉梢俱是灵动愉意,与前两日的郁郁寡欢截然不同,心下也软了些,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要不是看你才将病好,怕你又将自个儿气坏,朕才不放你。”
    李妩嘴角弧度微不可察僵了下,而后又弯起眼眸,甜甜朝他笑道:“多谢陛下,你放心,我回家一趟,身体定然大好了。”
    裴青玄望着她明媚笑靥,眸色微暗:“阿妩要离朕三日,一句多谢就应付了?”
    李妩怔了下,再看男人那灼热逼人的目光,面上不禁发烫,这无耻之徒啊。罢了,反正最后一遭,待明日出了宫,从此再不必应付。
    这般想着,她咬了咬下唇,再次抬眸,眸光潋滟,透着几分媚色:“那玄哥哥想怎样?”
    轻软的嗓音,还有那犹如带着小勾子的盈盈眼波,她知晓怎样的姿态能叫男人动情。
    心尖那点旖旎心思霎时燃成野火,连绵汹涌,裴青玄只觉脹得厲害,盯着她绯红双颊,喉头滚了滚。而后掐紧掌心那把细腰,俯身欺上:“小混账,明知故问?”
    “哪有?”
    她眨了眨眼,指尖由他薄唇摩挲,而后一点点移动,下颌、喉结、胸膛,轻戳,握着,直到身前传来一声悶哼,她无辜挪开眼:“明明是你要欺负我了。”
    裴青玄又好气又好笑,咬着她的耳垂,哑声道:“小没良心,说这话之前好歹先松开。”
    “难道你不喜欢?”李妩拢了拢手指,莹润水眸缓缓看向他:“可它好似挺欢喜的。不过,玄哥哥不喜欢的话,那阿妩只能听令了。”
    纤细玉指刚要松开,男人扼住她的手腕又握住。
    在李妩微诧的目光下,那高大如山的身躯覆压上来,直接将她抵到窗边:“是你先勾朕,那就怪不得朕了。”
    接下来三日都见不到她,今夜总得吃饱餍足才是。
    第43章
    五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宜出行。
    虽说昨夜被裴青玄折腾到腰酸腿软,浑身无力,但想到今日就能出宫,李妩早早便醒来。
    她心情好,难得没赖在被窝继续睡,而是披了外衫,主动替裴青玄穿衣系带。
    看着身前乌发披散,眉眼温柔替自己系革带之人,裴青玄眉眼也染了笑,待她系好,双手环住她的腰:“阿妩,你可知这一刻朕盼了多久?”
    李妩仰起脸,好似还瞌睡着,迷蒙水眸透着疑惑。
    裴青玄俯身抵着她的额,嗓音低醇:“夫君外出做事,妻子送他出门,再说上一句,我在家等你回来。”
    这话叫李妩怔了怔,觉得熟悉,再一想,楚明诚从前也说过。
    楚明诚还说:“阿妩大概不知,每日在衙署上值再苦再累,只要回家见到你,烦忧顷刻烟消云散。这时你若再说一句,夫君回来了,快些盥手用饭吧,我只觉这世上再没比这更幸福的时刻。”
    原来尊贵如帝王,对妻子的期盼,与寻常男人并无二异。
    “今日怕是不能等你回来了。”李妩将脸靠在他怀中,双臂也环抱着他,语气娇慵:“待三日后,我再等你回来可好。”
    这份乖顺温柔叫裴青玄心下熨帖,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克制地松开:“现下还早,再回床上睡一阵。反正你次兄将新妇接回李府,也得午后,便是用了午膳再出宫也不迟。”
    “府中就长嫂一位女主人,怕是有的忙。我早些回去,便是做不了其他,帮着照看安姐儿寿哥儿也好。”
    “阿妩这样喜欢孩子,不如回来后,咱们也要一个。”裴青玄笑着看她。
    他这意有所指的笑,叫李妩想到昨夜他深埋在里,磨蹭着就是不肯出去,还故意逗她:“埋一夜会不会有孕?”
    这人平日里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床笫之间却孟浪禽兽得很,有时李妩都不懂,他在北庭那三年到底是流放吃苦,还是与军营里那堆粗汉学习风月之事?不过有一事倒是叫她惊讶,在她之前,他竟都没碰过女人。
    哪怕与他的第一回 ,他看似游刃有余,可行动间的生疏与莽撞都清楚告诉李妩,他是初次。不过男人于这回事大多无师自通,开荤之后,便猛兽出笼般,一发不可收拾。
    意识到自己思绪又被他带偏,李妩颊边也泛起淡淡绯色,嗔怪看他:“不是说待到明年定了名分,再要孩子?急什么。”
    生怕他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轻推他:“时辰不早了,你快些上朝罢。”
    “谨遵娘子之命。”裴青玄在她额间亲了下,这才敛容肃色,转身离了寝殿。
    待寝殿门扉重新阖上,李妩面庞的娇羞笑意也逐渐退去,静静盯着门口看了许久,才提声唤道:“素筝,伺候我洗漱吧。”
    巳时三刻,李妩梳妆妥当。
    离宫之前,她去了趟慈宁宫,喝过一盏茶,才从慈宁宫乘车离宫。
    阔别两月,从三月暮春到五月初夏,再次看到熟悉又亲切的李府牌匾,李妩眼眶不禁泛红。
    总算回来了。
    可惜最多只能待三日,三日过后,她又要离开家。
    “娘子,到了。”缓缓停下的马车外响起陈嬷嬷平淡的嗓音。
    李妩掐了掐手指,将心头涌动的情绪压下,若无其事地掀开车帘。
    马车停在李府的后门——张灯结彩的前门已有不少宾客,她若出现,难免引人注目,倒不如后门无声无息地回来。
    在素筝的搀扶下,李妩踩着杌凳下车,站定之后,看着紧跟左右的陈嬷嬷与那位武婢梧桐,心头闪过一抹讽意。
    说是说让这俩人伺候她,实则还不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样也好,明面上的监视,总比藏在暗处的监视更好防备。
    这般想着,李妩提裙迈进后门
    不多时,长嫂崔氏闻讯赶来,迎着李妩一起去了李太傅的书房。
    现下还未至午时,来到府上的宾客不算太多,有李砚书与李成远俩兄弟在前头应付就已足够。
    见着小女儿回来,李太傅是又惊又喜,从头到尾将李妩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安然无恙,悬了多日的心才算落下,连连颔首:“好、好,回来就好。”
    李妩看着自家父亲鬓边明显的白发,整个人好似也消瘦了一圈,心间酸涩,直身与他行了个大礼:“女儿不孝,叫父亲担心了。”
    “起来起来,今日是咱家大喜的日子,都要高高兴兴才是。”李太傅笑容苦涩,沉吟两息,忍不住问:“阿妩,你此番回来……还回去吗?”
    李妩眼皮微动,余光扫过陈嬷嬷和梧桐,轻声答道:“回的。不过太后仁慈,允我在家住三日,好好陪陪家人。”
    “三日……”李太傅叹息。
    崔氏也听得皱眉:“你许久没归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才三日么?”
    李妩朝崔氏笑笑:“虽说是短了些,但能回来赶上次兄的婚仪,就很足够了。”
    寒暄过两句,她又道:“大嫂,前头女宾还需你招待呢,你先去忙吧,我这边自便。”
    为着这场婚宴,崔氏真是忙得团团转,现下听李妩这样说,也知小姑子与公爹有事要聊,便不再多留:“行,我先去前头张罗,待忙过今日,明儿个再与你好好说话。”
    崔氏起身,施施然与李太傅屈膝:“父亲,我先告退。”
    李太傅颔首:“去吧。”
    崔氏走后,李妩将书房内一干奴仆都屏退。
    到底是李府的地盘,陈嬷嬷和梧桐互视一阵,也老实听吩咐,退到书房门口守着。
    终归陛下是叫她们看着李娘子,待到夜里回宫汇报她一日的动向,到时候她们禀明“李娘子回府后,与李太傅在书房说话”便是,此番李娘子出宫本就是参加婚仪与探亲,想来陛下也不会多问这个。
    书房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凝重。
    李妩将门窗都阖上,确保一切妥当,这才走到李太傅面前,再次拜倒:“父亲,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你是我的亲骨肉,作何说这些生分话。”李太傅深深端详着她,苍老的嗓音透着怅然沙哑:“你受苦了。”
    李妩并未否认,只抿唇道:“好歹熬到出宫这一刻。”
    李太傅听出这话中似有深意,肃了脸色:“阿妩,你有打算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妩乌眸沉静而清澈,朝自家父亲点了下头:“是。”
    她压低声音将她的打算说了,又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蓝布包。
    打开一看,里头放着户籍、路引、还有块玉牌。
    “半月前,太后以为许老太君祈福为由,放了一批宫女出来。”李妩将那户籍递给李太傅看:“宫女慧珠,本名徐月娘,今年二十二,扬州人士,现得恩赦,赐归还乡……这是宫里开的路引,有了它,可一路顺遂地去到扬州。”
    “至于这块玉牌,太贵重,我用不上,带着也是累赘,父亲拿着吧。万一陛下对家里发难,您手握这块玉牌,自有太后保着咱家。”
    李太傅厘清李妩的打算,大为震撼,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实在太过冒险。且不说万一事情败露,惹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你真的逃了,从此只能以徐月娘的身份活着……你个小娘子独自在外,叫我如何能放心?”
    这一招金蝉脱壳的代价实在太大。
    李太傅简直不敢想象,她一个女子哪来这样离经叛道的胆大想法,又哪来这样的无畏勇气?换作其他女子,不是抹脖子上吊以保清白,便是忍气吞声认命……当然,作为一个父亲,他定然不舍叫女儿抱着贞节牌坊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在宫里那样活着……好歹也活着。
    可现在她不活,她要死遁,还要独自往外跑。
    “阿妩,不然……”李太傅面露难色,踟蹰半晌,艰涩开口:“不然,你就入宫与陛下过吧。你别担心连累家里的名声,只要你平安无事,那些虚名并不重要……”
    “父亲,试都未试,你就觉得我会失败么?”
    李妩打断他,语气坚定:“你可知他监管我,如牢头监管犯人一般?此番若不是我结结实实病了一场,他甚至都不肯放我归家。父亲,他早已不是从前的裴青玄,从前我说不要,便是不要。现下我说不要,他只会逼着我去接受,还得让我改口,违心地说要。是,如你和太后所说,我自然可以糊里糊涂跟他过一生?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我,我就要听从他,还得装出一副讨他欢喜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皇帝,我拗不过他的强权,那我躲总行了?”
    更重要的是,若他一开始就是个混账昏君,她可以彻头彻尾地去怨他、恨他,也能慢慢想办法,弄死他。
    可他不是。
    他曾经的真心相待,她曾经的心动欢喜,她人生中最美好最快活的十几年,都由他组成,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裂的一部分。
    过去与现在反反复复折磨着她,不想疯掉,就只能逃。
    “父亲,如今已走到这一步,求您让我试一试吧。”
    李妩将她日后安排也都说了:“我带了充足的银钱,我知道在哪里赁车、哪里买奴仆,我也读过《九州坤舆图》《天下驿乘总汇》,算账、经管铺子、管束奴仆,这些我都会,待到了扬州,我会安顿好的……父亲,我年已十九,嫁过人,掌管过国公府庶务,知晓人情往来、礼节打点,我再不是那个需要父兄护着、不经世事的李家小娘子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太傅讷讷应着,面上忧色却未有半分改变:“父亲知道你精明能干,也知你不是孩子了。可是……唉,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母亲走得早,我们又只有你一个女儿,便是你七老八十了,只要我活着,仍是要担心记挂你的。这个道理,待你为人父母,你就知道了。”
    镏金鹤擎博山炉清香袅袅,父女俩相顾无言。
    良久,李太傅在自家女儿沉静坚定的目光之下妥协了:“你既想试,便去试吧。”
    他满脸沉重地看向李妩:“只要你想清楚了,不后悔……”
    “只要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就不会后悔。”李妩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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