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有部影片来港上映,主创团队前来宣传,听说女主演还是拿过奖的影后。我对这类题材挺感兴趣,遂托助理送了花篮去女主演化妆间,留下自己的大名,邀她采访结束后一同喝下午茶。
    萧矜的名号,或许也只剩这点用处了。
    影后卖几分薄面,我们约至山顶餐厅,一面眺望午后海景,一面听她聊内地的圈内趣事,聊着聊着,我看见连月。小影后接下来还有行程要赶,匆匆同我道了别,连月倒是不客气,接了她的班,直接在我对面坐下来。
    如今连月身份有些敏感,但是偶遇了,保镖也没敢拦着我同她讲话。
    连月一身白色西装西裤干练打扮,脖颈间系着香奈儿当季新款丝巾,她同我说话向来不留面子:“你知道廖明宪有老婆孩子吗?在欧洲,是个儿子,年纪比你还要大几岁。”
    我笑:“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当然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但关我什么事情?难道你以为我和他是鹣鲽情深吗?”
    她喝一口咖啡,微微抿唇,笑:“想不到堂堂萧大小姐,做起妾室,做的得心应手。”
    “那你想我怎样?是一头撞死在你哥哥墓前,还是抱着他的遗像守一辈子寡?”
    我瞟连月一眼:“连大小姐还真有意思,连霁在世时,我们相处你百般阻挠,如今他死了,你反倒过来为他讨公道?”
    她摇头:“我并非替哥哥讨公道,我只是看着这样的你,觉得很可惜。”
    “可惜什么?”
    连月朝我笑一下,面上渗透出些许怅惘神情,慢慢地讲。
    “你知道吗?现在四月份,英国很多花开了,特别是玫瑰,好大朵好娇贵,一开能开足半年。哥哥在世的时候,跟我说,他最开心的,是在英国那几年。他说,婚后要带你回英国,去看四月的玫瑰,开满整座庄园。”
    “他为你种了一座庄园的玫瑰花。”
    再度听到连霁的名字,我的心忽地重重一颤,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随之偃旗息鼓。我终究有愧于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连月又问我:“现在这样,你甘心吗?”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我反问,“难道看不开,学我爹地情妇那般寻死?”
    “她是寻死吗?”
    连月微笑着盯着我的脸,目光里流露出笃定神色。
    她这是话里有话,我不答,只轻轻抛给她一道眼风:“阿月,说这些意思,你我都是世家出身,应该很清楚,世家子,哪个手里没沾着兄弟姐妹的血?”
    “萧逸呢?”她把话题扯到萧逸身上,“他手上沾的可是你爹地妈咪的血,你不恨他?不想他死?”
    我不说话。
    连月眼底泛起一丝无端的恨意:“想不到杀伐果决的萧大小姐,也会有手软的一天。”
    “萧逸,他是叛徒,是我萧家的叛徒。”我淡淡道,“就算关门打狗,也是关我萧家的门,打我萧家的狗。我对他是打是杀,难得需要向你一个外姓人通报?”
    连月冷笑:“你报不了仇,好可怜。”
    我回她:“彼此彼此。”
    火药味一时冲起来,剑拔弩张向来是我们相处的特色,一阵沉默,连月突然说:“萧矜,我不怪你。“
    “你想不想走?”
    走?听她这样问,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朝她凄楚一笑,里头说不尽的哀道不尽的怅。
    “你看看我身后几步外的保镖,再看看守在门口的那两个,我走得了吗?”我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对话,“我走不了,我妈咪在他手里。”
    连月突然抓住我的手,轻轻掐了一下我的掌心。
    “大小姐,你看看我。”
    我低头,凝视她的眼睛,听不出她这话是何用意。
    连月说:“不是只有萧逸,才能替你扫平威胁的。”
    我笑一下:“我有什么威胁呢?”
    当晚回廖家,我换过衣服,去书房找廖明宪。他在廖宅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书房里,处理似乎永远都无法处理完的文件,我也自然而然,在他书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时至今日,廖明宪已经习惯了我自由出入他的禁地,有时撞见些机密的交易细则,他也不避讳我。
    推门进去,廖从书桌一大堆文件中抬头,鼻梁还架着那副金丝细框眼镜,随口问我今日外出是否愉快。
    出席电影首映以及与影后见面都是他安排的,想必后续我与连月见面的事,也早已被保镖汇报给了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当真我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视。
    我淡淡朝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既见过明星,又和老朋友叙旧,哪里会不开心?想知道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他摇头,似乎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令他满意。
    我俯身,腰塌下去些许,手肘撑着书桌,掌心轻轻支着腮,这样趴在廖明宪面前,眨了眨眼睛,告诉他我突然有点想进娱乐圈。
    他诧异:“你进娱乐圈?去干什么?整顿娱乐圈风纪吗?”
    我白他一眼:“别人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廖明宪就笑:“不大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我撇撇嘴,“身材相貌,你说我哪点输给市面上流通的女明星?”
    “不是这个意思。”他摇摇头,“混娱乐圈,大多要低眉顺眼,懂得瞧大老板脸色,你要是进去了,怕不是整个娱乐圈都得洗牌,看你萧大小姐脸色行事。”
    “胡说,我哪里这样可怕?我很有职业素养的好吧。”
    听我这么说,廖明宪认真思索了下,问我:“那除了漂亮,你有什么特长?演戏还是唱歌?”
    “难道漂亮还不够吗?”我困惑地反问他。
    廖明宪听我这么一说,便知道我是三分钟热度,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再同我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我却突然想起来,朝他扬起嘴角:“我会跳舞哦,从小就学的芭蕾。”
    说着,我微微扬起下巴,两条手臂做了个舒展的姿势,在廖明宪面前踮起脚尖,假装一副亟待起舞的模样,眼神倨傲地望他,流转出无限骄矜的神情。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对,我想起来,有听闻过你会跳舞。”
    于是轻轻拉过我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像突然生出兴致,眼底流溢着光彩:“那么,尊贵的矜小姐,肯赏脸为我跳一段吗?”
    我悻悻地抽回手臂,摇了摇头。
    “我可以给你睡,可以给你抱,但你不要叫我跳舞。”
    被拒绝后他并没有很失望,只是问了我一句:“听说你只给萧存跳舞?”
    “怎么跳的?告诉我,在他的书房里?穿着你的练功服还是小裙子?”
    他柔缓的声线令我想起在爹地书房的那些日子。
    深夜,或是傍晚。
    踮起脚尖,旋转,头顶是精致昂贵的巴洛克水晶灯,鎏金分枝末端悬着琳琅夺目的水晶吊坠。投射下来的灯光莹润剔透,像窗外的月光,化作静默柔和的手势,抚过我全身。
    水晶的无数个切割面映出无数个我在其中翩翩旋转的迭影,洁白裙摆熠熠生辉,羽毛一片片交迭掩映,倏地飞扬起来,漂浮在空中,扑朔不止。
    璀璨如斯,华美奢靡,好似永无止境。
    萧存坐在办公桌后安静地瞧我。
    裙子自腰际慢慢滑落,我裸着身体被萧存抱上了办公桌,或是跪,又或是站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
    他仰面,含住我。
    呼吸灼热,唇舌炽烈,一口口舔弄着我。
    水声在他唇齿间愈发流连缠绵,好似我心尖浮荡的涟漪,我在刹那间足以软了腰,低头注视着这个全香港最有权势的男人,唯一能够决定我命运的男人。
    他为我口交。
    “爹地……”
    我轻轻伸手,抚摸萧存的发顶,黑色茂密的发如水草,荡漾在我掌心,我喃喃出声,水液情不自禁地滴落下来,被他悉数卷进喉咙。
    “爹地都跪在你身下,全香港都是你的,矜矜。”
    他抬起眼睛,安静望向我,眼底氤氲出克制的血丝,眼神很复杂,过分虔诚,过分热切,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讨好。
    一刹那我突然觉得惶恐。收服一个男人,原来这般轻易,唯一需要的,仅仅是贡献自己的身体。
    这是萧存啊。
    我低头,茫然而失神,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角度来看萧存。过往十几年间,每每同他说话,总是我抬起头,仰望他的下颌线,这个男人的一生,都是活在他人仰视高不可攀的目光里。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问我,矜矜,你爱爹地吗?
    有扇窗忘了关,深夜的风像柄薄刀似的袭进来,吹起垂地的天鹅绒窗帘,吹进暮秋桂花的清冷幽香,还有遥远的琴声。
    风琴悠扬,我却哭出了声音。
    其实我很想问他,爹地,你有爱过谁吗?
    无关名利,无关欲望,只有爱,纯粹的爱,你有过吗?
    只是我没有问出口,我怕他的答案会令我心碎。
    我的身体已经被他弄碎过一次,我舍不得我的心。
    时光悠远,我始终没能弄明白我在萧存心里,算什么,直到他死。
    如今再也没有必要。
    我注视着廖明宪的眼睛,安静地收敛了眸中神采,陷入一种长久漠然的黯淡之中。
    我告诉他:“我不会再跳舞了。”
    声音温柔而惨痛。
    没有人知道这个夜里,柔软纤细的少女,心中缓慢流淌过的悲凉。
    后来的萧矜,当真这一生,再也没有跳过舞。
    她的舞,随着萧存的死,一同葬送在岁月长河之中,成了一场无声的祭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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