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了解她啊……
    可他的确了解她,他明白她什么时候会生气,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他甚至比萧清漪更了解她,因为萧清漪尚且不能时时陪着她,可那时候谢无度却可以。
    他清楚她的脾气性格,甚至清楚她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对她好到这世上绝无仅有,谢慈相信,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谢无度那样对她好了。他还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
    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他却说,他喜欢她。不是兄妹之情。
    谢慈嘴角耷拉下来,兰时已经将东西都安置好,回来复命。
    “小姐,都安置好了。”
    “嗯。”谢慈应了声,心里沉闷着,打不起精神,想起谢无度的伤,张嘴想问,又咽了下去。应当没什么事吧,那日大夫都说了,只要好好休养,便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那些歹人是何来历?为何要在街上当众刺杀谢无度呢?谢慈不关心朝堂之事,下意识便想到萧羽风,难道是萧羽风的事暴露了,皇后那边的人做的?
    那若是一次不成,会不会还有第二次行刺?
    谢慈惴惴不安起来。
    她担心谢无度受伤,谢慈抬头,看向兰时:“方才是谁送那些东西过来的?”
    兰时想了想,答道:“青阑。”
    “青阑……他有没有说什么?”她其实想问,谢无度有没有交代青阑说些什么。
    兰时摇头:“没有啊,青阑将东西送到,便走了。”
    “哦。”那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谢慈叹了声,让自己不再想这些,起身去找田杏桃。田杏桃正从门外进来,谢慈拉住她道:“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吧?你陪我去散散心。”
    “好。”田杏桃点头,跟着谢慈出门。
    二人出了巷子,往盛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去。这边有茶楼酒馆、胭脂首饰铺子,还有武馆、秦楼楚馆、戏园子……反正应有尽有,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弘景帝刚登基那几年,大燕还颇为动荡,宦官、外戚还有起义的反贼,都急需解决。谢慈出生那一年,便有反贼一路攻打至盛安城,差一些便没守住,在动乱之间,才让谢慈阴差阳错进了谢家。
    自那年平定反贼之后,大燕境内便一日日稳定下来,国力也跟着强盛,这些娱乐场所便也发展壮大。
    “你上回不是说来盛安城不久,好些地方想去却还未去过么,正好趁这两日,我带你去逛逛。”谢慈挑开马车的帘栊,望向百花园的大门。
    百花园是盛安城最大的戏园子,这里有天下最好的伶人,最好看的戏,只是一座难求,光有钱还买不到入场的机会。
    竹时取了脚凳来,谢慈踩着脚凳下马车,与田杏桃往百花园里走。百花园门口的守卫认得谢慈,恭敬地迎她进去。她从前在百花园有专门的雅座,与旁人不同的待遇。
    伙计领着谢慈往她的雅座上去,雅座是个小包厢,四面用竹帘与轻纱隔开,外头人是瞧不见里头的情况的。待戏开场时,将竹帘与轻纱卷起来,便能看得清楚明白戏台上的一切。
    谢慈刚出事那会儿,或许还有人幸灾乐祸,但都过去这么久了,谁都知道武宁王继续护着她,那自然不可能怠慢她。
    百花园今日的戏是沉香救母,还未开场,因此观戏台上的人还在聊天。
    上雅座的途中,谢慈听见有几个人在议论谢无度被刺杀之事。谢无度在街市上被刺杀,此事瞒不住,昨日之后很快传遍京城。
    “武宁王被人刺杀这事儿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听说还受了重伤,那些刺客们冲着要武宁王的命来的。”
    “可不是嘛,我看哪,定然是武宁王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被仇家找上门来了。”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听闻武宁王平日里手段狠辣,恐怕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
    ……
    谢慈脸色一沉,想要出声,想了想,又忍住了,加快了步子,进了自己的雅座。她有些气愤地坐下,想起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知他们在幸灾乐祸些什么,谢无度分明做了许多于民生有益的事,譬如说年初,他还去肃清了承州的营私贪腐之事。
    可那些人,总爱说他的坏话。谢慈不平。
    田杏桃看她脸色,安慰道:“慈慈,你别生气,人就是这样的啦,总爱说旁人的不是……若轮到自己被人议论,恐怕要处处辩驳。”
    谢慈嗯了声,重重叹口气,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那些人口中传闻她自己。但有些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田杏桃掩嘴笑道:“慈慈,你与武宁王……感情真好。”
    谢慈一怔,解释:“只是兄妹之情。”解释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田杏桃又没说什么,她反倒欲盖弥彰,像是心虚。
    心虚……谢慈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来。
    当日谢无度的说辞,便是,难不成她心虚么?
    她……心虚么?
    不。谢慈在心中轻轻摇头,告诉自己,她一点也不心虚。她只是难以接受。
    可谢无度他怎么可以那样坦然……
    谢慈微微恍神,脑海中闪过些画面。她眼神迷离,凑上去吻他的喉结、下巴,他虽偏头避开,可眼神却是炙热而压抑的。
    她思绪回笼,心中一惊。
    视线有些慌乱地落在面前的圆桌上,正巧有有伙计进来上茶水,谢慈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台上似乎好戏要开场,田杏桃有些好奇地去看,没注意到谢慈的异样。
    谢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嗓子,也将自己心里的惊压下去。
    这一场戏演得出色,掌声如雷,田杏桃眼神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到离开时,看过这戏的人们都夸赞不绝,但谢慈一点没看进去。
    散场的时候,人声鼎沸,往外涌去,谢慈恍然梦醒,跟着田杏桃一起往外走。田杏桃全神贯注地看戏,兴高采烈与她讨论,谢慈笑了笑,虽说刚才的戏她一点没看进去,好在这出戏她曾看过几回,也能说得上来。
    之后又去逛了些旁的地方,谢慈总时不时走神,田杏桃看在眼里,时不时开解劝慰。谢慈笑了笑,说没什么。
    夜里,谢慈沐浴过后,与田杏桃挤在她小小的床上,有些睡不着。她闭上眼,总是心烦气躁,后来好不容易才睡着,自然而然做起梦来。
    不知算美梦还是噩梦。
    谢慈梦见谢无度那个炙热而压抑的眼神,梦见他阴沉的气质,与平日里她所见的完全不同,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梦见在那日的马车上,她意识迷离,全凭本能地凑近他唇,而他未曾避开,却是回吻她。
    像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扫荡过她牙关与唇舌,不给她留一分余地。他将自己搂得紧紧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猎物。
    画面一转,却变得十分凌乱。一会儿是小时候,她和谢无度快乐地玩耍,一会儿又是萧清漪骂谢无度是疯子是怪物。
    最后一幕,是一支箭向她射来,她不知为何,竟没动弹,眼睁睁看着,而倏地谢无度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了那支箭,血淋淋的。
    谢慈汗涔涔睁开眼。
    她大口喘着气,坐起身来,身边的田杏桃睡熟了,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好一会儿,谢慈才平静下来。
    她又想起谢无度的伤,最后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不知道怎么样了,要不明日回去看看吧。她记得谢无度有小憩的习惯,趁那会儿去,问一问他伤势如何,便离开。这样也不会与他见面。
    打定主意后,谢慈觉得后背发过汗的地方透着冷意,她慢慢躺下去,闭上眼睛。
    第二日,谢慈照计划,趁着用过午膳后不久,回了一趟武宁王府。
    她交代他们不许声张,而后往霁雪堂去。霁雪堂里安静着,谢无度应当在休息,谢慈叫住常宁,问他伤势。
    常宁看了眼谢慈,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小姐,王爷的伤势……情况不大好。”
    谢慈闻言面露担忧:“怎么会不大好?大夫不是说没有大碍的吗?”
    常宁道:“大夫那日是这么说,可也不知道为何,昨日夜里,王爷忽然发起高热,折腾了一夜……大夫说,若是这高热退不下去,恐怕……”他收了声,没继续说。
    但谢慈明白未尽之意。
    她本想悄悄来,再悄悄走。听完常宁的话,哪里还能走?
    谢慈犹豫着,往霁雪堂正屋去。霁雪堂中没人伺候,只谢无度一人。她推开门,放缓了步子,见谢无度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似乎真是不大好。
    她心立刻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揪着,在一旁坐下。
    脑子里的思绪很乱,她一面想,他昨天夜里高热,那时候她还在躲着他……一面又想,他说的那些话……
    谢慈垂眸,忽然对上一双清明的长眸。
    她微微一滞,他怎么醒了?
    而且,哪里有半点像有性命之忧的样子?
    转瞬想到,他是不是联合常宁在骗她?她有些生气,站起身欲走,被谢无度拉住。谢无度扣住她的手腕,很用力,谢慈甚至感觉到些微的痛感。
    他声音却温柔笑着:“阿慈担心我?”
    谢慈意图挣脱他的手,还以为他不会松手,于是用了很大力气,没想到他已经松了力气,于是谢慈将他的手甩开好远。
    谢无度嘶了声,谢慈心一凛,还是转过身要离开。
    谢无度道:“今日还未换药,我手受伤了,换不了药。”
    “阿慈。”
    “阿慈。”他一句调子比一句软,好像有无尽的委屈。
    谢慈硬着心肠没回头,下一瞬听见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她心一乱,回头,看见他身侧摔了的药瓶。
    她走近,将药瓶拾起,妥协:“我可不会给人上药。”
    虽这么说,还是将药瓶打开,又看向谢无度。谢无度乖巧地解下上身衣袍,露出自己左肩,谢慈将他伤口上的细布慢慢揭下,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口,迅速别过头,取来药瓶,将药粉洒在他伤处,又小心地替他包扎。
    包扎到一半,谢慈忽然聪明起来,他伤的是左肩,顶多也就是左手不能动,为什么不能自己上药?
    谢慈睁大眼,怒而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谢无度这回没拉她手腕,而是拉住她的指尖。谢慈如被烫到一般抽回手,没能成功,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她心也被烫到,眼神委屈,努嘴看他:“你说你喜欢我,可是距离你得知你我并非至亲兄妹,不过才三个月。”
    才三个月,他怎么可以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谢无度看着她的手背,白里透红,甚是好看,他视线沿着她手背往上,直到与她四目相对。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在她面前一贯是温柔宠溺的兄长,而不是萧清漪所说的疯子,但是现在,他仿佛要变成一个罔顾人伦的疯子。她不能接受。
    谢无度道:“我很早便知你我并非亲生。”
    谢慈怔住,定定看着他,“很早是多早?你如何知道?”
    “十年前,我意外发现,你与阿娘的血不能相融。”他不可能说因为他总觉得她不像萧清漪生出来的女儿,所以特意验过亲。
    谢慈完全呆住了。他很早就知道,但一直没说。
    她眸色颤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她问:“倘若你得知的,是假的呢?倘若,我真与你是至亲兄妹,你又当如何?”
    谢无度道:“没有这种倘若,现实如此。”
    谢无度怕她深究多想,转移话题,看向他们相握的手:“此刻,我不是你的阿兄,是一个爱慕你的、追求你的、可以与你谈婚论嫁的男人,与我牵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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