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挑眉。她自幼脾气虽坏,却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从不做那些两面三刀之事。自然也不会想到,那谢迎幸与她分别之后,便去长公主那里告了谢慈一状。
    沧渺院中,谢迎幸低头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着:“我是真心实意想和慈姐姐好好相处,还特意给慈姐姐亲手做了糕点,没想到慈姐姐她却根本不领我的情,还说我算什么东西,做的糕点自然狗都不会吃。迎幸知道,慈姐姐自幼被阿娘捧在手心里,是掌上明珠,瞧不上迎幸这样的人,可……迎幸又何曾愿意做一个卑微的人呢?”
    萧清漪听得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
    谢慈的脾气萧清漪最清楚不过,娇纵高傲,自然做得出这样的事。可她如今还不知收敛,未免太过离谱。
    萧清漪站起身,怒气冲冲出了门,往云琅院去。
    谢迎幸看着萧清漪的背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谢慈还在房中用午膳,这几顿她都没怎么吃,今日难得有了些胃口,还没吃两口,便听得外头通传,说是长公主来了。
    因早上的事,谢慈午膳时没去自找不痛快,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过来,她有些惊喜。
    谢慈放下碗筷,站起身,正要迎接。
    “阿娘……”
    话音戛然而止,谢慈看见萧清漪冷着的脸,不知发生什么。
    萧清漪劈头盖脸一顿骂:“谢慈,你怎么敢这么对迎幸?”
    谢慈茫然,睁着眼看向萧清漪:“什么?”
    她与谢迎幸不是相处得很好么?怎么叫这么对她?
    萧清漪冷笑道:“我本来要把你送走的,是迎幸说,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情分,她不忍心。她这么漂亮,委屈自己,你呢?你做金枝玉叶做惯了,从前便一直娇纵跋扈,我知晓,可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你所作所为,你太令我失望了!”
    谢慈还是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但被萧清漪话语中的字字句句刺痛。她承认了,她的确本来要送走她,因为谢迎幸开口,所以才留下自己。
    “我什么也没做。”谢慈道,“今日上午,谢迎幸来找我,让我带她去府中逛玩,我便与她逛玩了一上午。而后有些累了,我们便进亭子里休息,她说亲手做了糕点,请我吃,但糕点中放了葱油,我不爱吃,因而没吃……”
    她做什么了?
    萧清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她又不知道你不吃葱油,不过一个葱油,你便为此羞辱她?”
    谢慈眉头皱得越发深:“羞辱她?我何曾羞辱她?我……”
    “够了,你做了错事,还不肯承认么?”
    谢慈一贯非温婉性子,此刻被萧清漪这么一顿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也有些脾气:“我说了,我没错!我根本什么也没做!阿娘……”
    “够了,谢慈我告诉你,你若是再对迎幸不敬,我不会讲究母女情分。”
    萧清漪撂下这么一句话,如风一般离去。
    谢慈阴沉着脸,看了眼满桌子菜,霎时胃口全无。她不是傻子,还能发生什么?无非是谢迎幸和长公主说她做了什么。
    倒是好计谋,半真半假掺着说。
    谢慈冷笑,亏她不久前还觉得,这谢迎幸是好人,结果……
    她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蠢人。
    第6章 一切有我
    萧清漪在云琅院发作完,风风火火地离开,谢迎幸楚楚可怜地出现,拉着萧清漪胳膊,一副大度的模样:“阿娘,算了,你别怪慈姐姐。慈姐姐她也只是太爱你了,怕失去你,所以才会容不下我。”
    她一面说着,眼角还带着泪痕,泛着微微的红,我见犹怜。
    “怕失去我便更该待你好些,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该是你的。”萧清漪看着谢迎幸的模样,心中疼惜更甚。
    谢迎幸咬着下唇,似乎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懊恼不已:“阿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这事告诉你,更不该巴巴凑到慈姐姐面前。倘若不是我去找她,也不会惹怒她,便不会影响阿娘与慈姐姐之间的母女情分。这样好了,阿娘,我去寻慈姐姐道歉。”
    她说着,当真要往云琅院去。
    萧清漪一把将人拉住,目光冷漠看向云琅院方向,道:“要道歉也是她来与你道歉,你去道什么歉?好了,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如今你已经不是没人撑腰的孩子,日后都有阿娘给你撑腰,你不必如此大度。”
    想起谢慈的娇纵,再对比眼前谢迎幸的小心谨慎,将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萧清漪心如刀绞。她倒是希望迎幸能不这么善解人意,能像谢慈那般肆意一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倘若当年她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让她变成这般模样……
    萧清漪越想越心痛,便更对谢慈怨怼几分。她拉住谢迎幸的手,嘱咐身边的秦妈妈:“你去告诉谢慈,倘若她真心实意给迎幸道歉,我还能原谅她这一回。倘若不能,叫她自己走吧。”
    秦妈妈应了声,目送萧清漪与谢迎幸离去。
    兰时与竹时见状,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在心中无声为郡主捏把汗。她们如今虽被拨来谢迎幸身边伺候,可心里总还是向着谢慈的。
    谢迎幸被萧清漪拉着进房中说体己话,将下人们都遣退下去,兰时与竹时自然也候在门外。竹时沉不住气,小声与兰时道:“兰时姐姐,方才长公主这么凶,还真是少见。从前便是郡主犯下再大的过错,郡主也没这般凶地对过郡主。”
    原因为何,竹时也清楚。
    从前是从前,如今么……她觑了眼屋内,隔着珠帘,看不真切二人身影,只能瞧见长公主与迎幸小姐脸上都带着笑意,气氛温暖融洽。
    竹时叹气,又道:“兰时姐姐,你觉得郡主当真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么?”
    兰时摇头。那日谢慈与谢迎幸二人在亭中,不许她们靠近,并没人知晓她们的对话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今日谢迎幸所说的那些指控,以她们对郡主的了解,不大可能是真的。
    可若是郡主没做这样的事,那便是谢迎幸在撒谎,故意陷害谢慈。竹时当即有些气愤:“方才我就想说了,这位迎幸小姐方才等长公主都发作完了,才姗姗来迟,说些大度话,未免也太惺惺作态。”
    这话才罢,里头的珠帘攒动,竹时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兰时比她镇定一些,但心里也有些慌。她们本该好生伺候谢迎幸,怎有背地里说她坏话的道理?
    “兰时,去小厨房宣膳吧。”
    出来的人正是谢迎幸,她唇角带着得体的笑容,似乎是没听见她们二人所说的,竹时与兰时皆松了口气。
    兰时应下,退下去。
    谢迎幸看着兰时的背影,眸色微黯。她听见了她们的话,不过没有立刻发作。不过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到哪里不是做奴婢,难道做她谢迎幸的奴婢,比不上做谢慈的奴婢吗?
    谢迎幸回身,挑开珠帘坐下,玫瑰椅挨着美人榻,萧清漪倚在美人榻上,闭着眼。方才这会儿,她又被谢迎幸哄得高兴,暂且将先前那些脾气抛到一边。
    “你方才问起你兄长,他过些日子应该要回来了。不过,他性子冷淡,一向不怎么与人亲近。”与谢慈倒是亲近,萧清漪微不可闻地叹气。
    却见谢迎幸长久的缄默。
    她睁开眼,见谢迎幸微低着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了这是?
    谢迎幸仿佛才回过神来,笑道:“阿娘方才说什么?”虽然笑着,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萧清漪道:“迎幸,你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谢迎幸摇头,嘴硬说:“没有,没什么事。阿娘别担心。”
    萧清漪见她不愿意说,一声叹息,也不打算再问。
    可萧清漪不问,谢迎幸又忍不住开了口:“阿娘,我……是不是不该将兰时竹时从慈姐姐那儿抢过来?”
    萧清漪眉头压下来,语气有些不善:“怎么了?她是为这事为难你?”
    谢迎幸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啦,是……方才我去叫兰时宣膳,听见她和竹时在说话,说……”她咬唇,又摇头,不愿再说了。
    “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萧清漪冷起脸来,要叫人处置兰时与竹时,被谢迎幸拦下,谢迎幸抱住萧清漪双腿,道:“阿娘,算了,她们并没说什么,阿娘别发落她们,算我求阿娘了。”
    听见她这么说,萧清漪只好作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算了。”
    不一会儿,厨房上菜,母女二人和乐融融地吃饭。
    而云琅院中,谢慈没忍住脾气,摔了碗筷,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正在气头上,又听见秦妈妈过来说,要她同谢迎幸道歉,否则阿娘不会原谅她。
    气得谢慈将满桌子好菜都掀了。
    她自然不愿意道这歉,她没做过的事,为何要道歉?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至于秦妈妈说的,谢慈甚至咬牙切齿想,那便将她赶走好了。
    既然阿娘这么不相信她,那么她也不要阿娘了。
    谢慈越想越气,屋子里一片狼藉,碗碟的碎片铺了一地,混着食物的残渣。她一口气憋在心口,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倒不如现在就走了算了。
    她如此想着,回头去收拾东西,翻箱倒柜的。可梳妆台上那些她喜欢的首饰属于她吗?衣柜里那些漂亮的衣裳又属于她吗?
    它们属于长公主的女儿,属于永宁郡主,但现在她不是长公主的女儿了,也不是永宁郡主。谢慈手一顿,颓然跌坐在锦杌上。
    什么都不是她的,都不是!
    她霍然站起身,将头上的首饰全拆了,气鼓鼓丢在梳妆台上,将身上昂贵的外衣脱下,而后便要往门口走。
    梅时与莲时跪在一侧,一个劲儿劝她消气:“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郡主……”
    鞋也不属于她,谢慈将鞋脱了,步履匆匆要走出门,一时踏错,踩到了碎瓷片。碎瓷片在她白皙的脚面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当即渗出来,流在云纹地砖上,触目惊心。
    谢慈吸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莲时与梅时吓得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来,“郡主,您没事儿吧?郡主,您先别动,来人,快请医女。”
    一片混乱。
    痛感让谢慈理智回归,她清醒了些,被梅时莲时搀扶着坐下,感觉这样的自己可笑又可怜。她从前总是高高在上的,哪里想过会有今天?
    谢慈垂着眼,沉默着。
    医女很快就过来,替谢慈包扎伤口。梅时捏了把汗,叫人把屋子里收拾好。
    脚心上传来的痛感谢慈仿若未觉,待包扎好,她站起身道:“我要走了,我要离开长公主府。”
    梅时赶紧拦住人:“郡主……您别呀。长公主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
    谢慈撇嘴,哪里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恐怕从发现她不是亲生女儿开始,就已经看她各种冤憎了。
    “左右我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谢慈到底未能踏出门槛,谢无度的回信来了。
    信是八百里加急,信使火急火燎送来,生怕耽搁一分,自己身家性命不保。
    听见是谢无度的信,谢慈的表情有所动摇。她接过信,仍看见熟悉的字迹:阿慈亲启。
    与上回不同,没了吾妹二字。
    谢慈好容易平稳些的情绪又往上涨,好个谢无度,不打算认她这个妹妹了是吧?
    她一面在心里骂他,一面动作慢吞吞拆开信。
    信纸上寥寥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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