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又卷土重来,让黎初忍不住叫喊出声,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试图缓解,却没有丝毫作用。
    那一声嘶哑的痛叫声,让傅屿迟的心狠狠剜了一下,他不敢分心去看她,双眼直视着路面,小心避开所有车子,加速行驶。
    他身上背负着黎初和孩子两条命,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
    身边的女人气息越来越弱,起先还能听到几声哀鸣,现在只有轻到不可听闻的呜咽。
    “初初,不许睡!听到没有!”声音如砂纸磨过一般,嘶哑到沙砾,颤抖的音调几欲破碎。
    心里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占领他全身的每一处角落。
    身边的女人没有回应,傅屿迟在间隙之中急切地看向她,就这样对上了她那双宛如死灰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该是明动,温婉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不到一丝求生的欲望。
    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听到黎初断断续续的话语:“如果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我的母亲…”
    声音轻若鸿羽,飘在车厢之内,混着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一下冲击到了傅屿迟的心里。
    傅屿迟用力攥紧方向盘,双眼忍不住猩红,颤抖出声:“不要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不只是在安慰黎初,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一遍一遍说着同样的话,仿佛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的。
    黎初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侧过脸看他,“傅屿迟,我好疼,也好累……”
    身体的疼痛锥心刺骨,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
    她好想就这样睡过去,享受片刻的平静安详。
    “我知道,我都知道,再撑一会,一会就好,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一丝祈求。
    身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傅屿迟双眸如同染了血色一般,猩红到刺目,“初初,你不是想离开我吗?我答应你,让你离开,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他彻底慌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父亲当场和他说的那句话。
    爱是理解,不是束缚。
    他自私地将黎初困在身边,不顾她的意愿,让她这么痛苦,让她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错得太离谱。
    只要黎初能好好活着,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他也愿意承受。
    只要她能活下去。
    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渐渐收紧,傅屿迟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黎初还有意识,她听到了他说的话。
    怕黎初不相信他的话,他又再次重复道:“你想去哪都随你,我不会再把你困在身边了。你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彻底离开我,你听到了吗!”
    忍着心里连绵不绝的疼痛,他嘶哑着喊出这段话。
    什么都不重要了,就算以后再也不能拥有她,只要她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傅屿迟不假思索解开安全带将黎初从车里抱了下来,一向沉稳冷静的他彻底失控,疯了一般地向医护人员求救。
    手术室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傅屿迟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上身的浅色衬衫浸染了大片的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黎初奄奄一息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刚才在他怀里的女人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气泡,他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傅屿迟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抵着颤抖的唇。
    他不停地祈祷着上苍保佑黎初平安,如果可以,他情愿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他愿意代替她承受一切痛苦。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灯灭。
    傅屿迟慌忙站起身走向前。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男人,说道:“你是产妇的家属吗?”
    傅屿迟点点头,他的视线没有落在护士抱着的孩子上,一颗心都悬在黎初身上,焦急地询问:“手术室里的人怎么样?”
    护士:“恭喜,产妇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平安二字他听过太多次,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令傅屿迟如此喜悦过。
    他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脚步踉跄,差点倒了下去。
    稳住身体后,他才看到护士怀里抱着的孩子。
    通红的小脸皱皱巴巴,看上去又小又脆弱。
    护士把孩子递给傅屿迟,他却迟迟不敢接过来,只是手足无措地凝视着孩子的脸。
    -
    黎初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身体,想要去看自己的肚子。
    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呜咽一声。
    很快,便有一个人影附身压了下来,急切地询问:“哪里疼?”
    黎初抬眼看向他,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腹部隆起的弧度消失不见,黎初心里说不出的恐慌。
    她虽然不爱傅屿迟,可肚子里的也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傅屿迟紧紧握住黎初白皙的手,语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孩子很好。”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道:“初初,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女儿。”
    他的女儿那么小,就像是展示柜里精致的洋娃娃一般,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
    傅屿迟眼中的柔情让黎初下意识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
    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皱紧了眉头。
    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对他的戒备,“傅屿迟,你说过会放我离开。”
    在她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傅屿迟的承诺。
    听到他说会放她离开。
    因为这句话,她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去,怀着这一丝希望,才让她支撑了下来。
    傅屿迟怔愣了片刻,睫毛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他知道黎初有多想要离开他,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提及,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他将黎初的手塞回被子里,压抑着心里的痛楚,沉着声音道:“我答应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就让你离开。”
    黎初并不敢完全地信任他,她看着他,眉眼之间满是冷厉,“你发誓。”
    言语脱口时犹如利剑一般刺得傅屿迟那颗跳动的心脏破碎不堪。
    他的脚步往后跌了一步,拉远了与床上躺着的女人之间的距离。
    炽白的灯光叫人恍惚,看不清他眼里晦暗的神色。
    傅屿迟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我如果有违今日许下的承诺,就让我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于他而言不算是最毒的誓言,可却是黎初最想听的誓言。
    他发这样的誓言,只是想让她安心。
    黎初呼出一口气,声音决绝:“请你记住你的诺言。”
    病房内气氛凝重,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傅屿迟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翻涌,心尖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并不致命,却叫他生不如死。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初初,你就这么厌恶我吗?就不能……”
    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在一起吗?
    他甚至没能把后面那段话说出口,就被床上的女人极不耐烦地打断。
    “是,我真的非常厌恶你,厌恶到不想和你待在一个房间。”
    字字句句锥心刺骨,让傅屿迟从头到脚发寒。即便是扶着床头处的柜子,他依旧稳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绝望……他生平头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只这一次,就让他痛不欲生。
    许久后,他勉强站起身,声音哽咽到沙哑:“你好好休息,我会找人来照顾你。”
    空旷的病房内又重归寂静,黎初的心剧烈波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他就算是死在她眼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一切不都是傅屿迟咎由自取吗?
    凭什么他毁了她的人生,却还可以若无其事求她原谅。凭什么他在那样伤害过她之后,还敢要求她不去厌恶他。
    父亲过世,贺明洲远赴海外,她拼命要留住的人还是一个个离开,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与傅屿迟虚与委蛇……
    -
    傅屿迟离开后不久,门外就进来了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黎初没有力气,只是微微抬眸浅浅地看了一眼。
    她们应该是傅屿迟找来的护工,一进来就分工明确地做事,干起活来动作既轻巧又娴熟。
    黎初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黎初睁开眼睛,目光追寻哭声,看到左侧的摇篮。
    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女儿。
    黎初喉咙里滚动着发出一声沙哑的闷哼,引起了护工的注意,“黎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孩子…”
    护工走到床边,半弯着腰宽慰道:“孩子饿了,月嫂正在给她喂奶,等喂好就抱过来给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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