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衣的袖口虽比夏衫窄小些,做起活儿来却依然不方便,加上她经常拿刀砍骨,为了保护手腕,就用布带绑在了腕口的袖子处。
    谢征见状,长指拿过她手中的布带,道:“我帮你。”
    他似乎只是在告知她一声,并不是在征询她的同意,因为樊长玉还没回话,他另一只手已经捻住了她咬住的那截布带,说了句:“松口。”
    樊长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愣愣松了齿间的力道。
    等回神时,谢征已经不紧不慢地把她的袖子螺叠起来,在腕口处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再用布带一点点缠紧,从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格外明晰。
    樊长玉指尖不自觉微微蜷缩了一下。
    布带是石青色的,他瘦长的手指裹挟着深色的布料,苍白却又筋骨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他神色瞧着颇为专注,却还能分心问她一句:“你们县的县令任期何时到?”
    樊长玉原本觉着氛围有些怪怪的,他一说话,倒显得没那么尴尬了,道:“算起来,过完年便满三年任期了。”
    谢征说:“那师爷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大胤官律,外放的县令每三年一换,通常是调任,有大功绩才可升迁,若有当地百姓联名上书请留,那么也可留任当地。
    樊长玉问其原因,他以官律解释后,樊长玉恍然大悟,随即笑道:“那我更不怕那姓郭的了!”
    师爷只是县令请的幕僚,压根不吃皇粮。
    既是替县令出谋划策的,那必然也知晓县令许多阴私,基本上每一任县令调任或升迁,要么是带着自己的师爷一起去新的地方上任,要么就给师爷一笔银子,勒令往后不得再给旁人当谋士。
    就清平县县令在几年在清平县的所作所为,百姓写万民书请命留下他是不可能的。
    那么不管县令是升是贬,都不会留在清平县了,就算郭屠户的舅舅依然在给他当师爷,任地都不在清平县了,自然也没法继续在清平县耀武扬威。
    谢征替她绑好裹住袖口的布带后,一抬头便瞧着她脸上那个肆意张扬的笑容。
    他微敛了眸色,移开视线道:“好了。”
    樊长玉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笑意不减:“确实是比我自己绑得紧些,谢了!”
    残留在腕口的收紧感,仿佛是他手还按在上面,经她这么一揉,那股异样感才消退了些。
    谢征道:“举手之劳。”
    樊长玉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道:“我得赶紧给溢香楼送货去了,铺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征说:“放心。”
    樊长玉走到门口,又扭头嘱咐了句:“若是有人来买肉,卖完了,对方要预订的话,你也帮我记一下。”
    谢征颔首应好。
    樊长玉这才放心离去,坐上牛车时,没忍住又小幅度地揉自己那只手腕,却也说不上哪儿不自在。
    -
    雪天路滑,樊长玉赶了半个时辰的车才到了县城的溢香楼,隔着老远就瞧见溢香楼大门前围了一圈人,隐隐还有哭声,像是有人在号丧一般,人都挤不过去,更别说牛车了。
    樊长玉只得下车去问挤在外边看热闹的行人:“溢香楼怎么了?”
    看热闹的大婶回头瞥了她一眼,道:“溢香楼的饭菜吃死了人,那家人的儿女直接把棺材抬到溢香楼大门口摆着了,正讨要说法呢!”
    樊长玉心中一惊,她也在溢香楼做过事,知道楼里采购的菜品都是最上乘的。在菜品质量这块,俞浅浅一向没大意过,怎会突然吃死人?
    她攥住那大婶问:“什么时候的事?”
    大婶看她这么激动,道:“听说是昨天中午在溢香楼用饭,在楼里那会儿吃着饭人就突然口吐白沫了,赶紧叫了大夫,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今儿一早,就来找溢香楼算账来了。”
    边上两个汉子看了樊长玉一眼,啧啧摇头:“收着这么贵的钱,端上来的菜还吃死了人,这酒楼老板其心可诛啊!”
    “官府要是不严格查,以后谁还敢下馆子吃饭?”
    “早就听说这溢香楼的女掌柜会些歪门邪道,听说是在饭菜里加了东西,吃了就让人上瘾,不然哪能短短几年里,就突然开起两座酒楼,生意还红火成这样,没准儿这回就是那东西加多了,才吃死了人!”
    “要我说啊,就得一命抵一命!抓了那女掌柜问斩得了,看面相就是个不安于室的!保准不是什么好人!”
    樊长玉听着两个戴着毡帽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脸鄙夷地议论俞浅浅,气得嘴角都抿平了。
    她从人群中退出去后,让赶牛车的老伯在不拥堵的路段等着,自己则去了溢香楼后街的巷子。
    从溢香楼后门进了楼里,樊长玉发现后厨几乎没什么人,管事和平日里接待贵客的伙计们都在大门那边和闹事的死者儿女理论。
    樊长玉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伙计,忙叫住他问:“俞掌柜呢?”
    伙计以为她是送卤肉的,连连摆手道:“楼里的情况樊老板也瞧见了,今日不能收您的卤肉了。”
    樊长玉说:“我这时候找俞掌柜,自然不是为这个,昨日死在楼里的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伙计一脸晦气道:“谁知道,昨儿楼里一位客人突然发病,掌柜的瞧见了说怕是羊角风,赶紧让请大夫去了,那家人一开始还感恩戴德的,把人接回去后,夜里突然没了,今日一大早就抬着棺材来酒楼门口闹事,让酒楼赔他家老翁的性命!这不明摆着讹钱吗?”
    “掌柜的怎么劝那伙人都不让步,打算破财压下此事,对方也不依,瞧着就是专程来闹事的。掌柜的担心是被哪家酒楼给阴了,报官了迟迟没有官兵过来,掌柜的亲自去官府那边走动关系去了,只是出去好一会儿了,人还没回来。”
    樊长玉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俞浅浅前几日的席面办得漂亮,溢香楼在县城也打出了名气,抢走了不少大酒楼的生意,肯定会惹人眼红的,但对方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俞浅浅,委实是可恶了些。
    溢香楼大门外能聚起那么多人,那家人抬着棺材来闹事是一部分原因,可所有人都在口诛笔伐俞浅浅,没一个人站出来替俞浅浅说话,甚至还说溢香楼的菜里加了会让人吃上瘾的药物,樊长玉下意识想到那两个獐头鼠目的男人。
    那二人一唱一和的,不就是在故意说给不明真相的人听,拱火挑事么?
    劝不走抬着棺材的那伙人,就先把引导舆论的人给掐掉。
    樊长玉想了想,对那伙计道:“你再找几个人来,换掉楼里的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溢香楼出了这档子事,楼里的伙计也跟着焦头烂额的,道:“对不住樊老板,今儿楼里的确是腾不出人手来……”
    樊长玉说:“外边那群人里,有人在故意抹黑溢香楼,你带人跟我去把那部分人拎出来。”
    伙计一听,连忙叫人去了。
    半刻钟后,樊长玉带着七八个便装的溢香楼伙计,从后门绕出去,再次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她观察了一会儿,看热闹的路人,大多是看一阵,发现这事迟迟没得到解决,手上还有旁的事要忙,便先离开了。
    只有跟那个两个毡帽男类似的一拨人,一直守在溢香楼门口,骂声比谁都大,一旦有不知情的路人围过来问一句怎么了,他们就立刻把溢香楼饭菜里加了能让人上瘾的药物那套说辞拿出来说。
    樊长玉基本能确定搅屎棍就是这几根了,给了溢香楼的伙计们一个眼神。
    这些伙计都是把溢香楼当自己家的,哪能容忍旁人这般诋毁,按樊长玉说的假装往人群中心挤,把那些搅屎棍挤到人群外围了,后边的伙计再扒着他们肩膀就往外带。
    这些人本就做贼心虚,被人一架住就立马要大吼大叫,樊长玉手疾眼快地照着他们腹部就是几记闷拳,成功让他们把到了嘴边的叫声给咽了回去。
    有边上的百姓朝她们看来,樊长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赌场收债啊!”
    她说着又踹了其中一个毡帽男一脚:“你这鳖孙!跑啊!跑得了初一,还跑得了十五么!”
    溢香楼的伙计们见那位和蔼可亲的樊老板,瞬间就跟个恶霸似的当街踹人,愣了一愣,随即也赶紧上前帮忙拽着那两人的衣领往角落里拖,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又打又踹,嘴上骂骂咧咧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跑把你腿给打断!”
    注意到他们的百姓一听说是赌场收债的,那些人又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忙避做一边,压根不敢多管闲事。
    那些人还想叫嚷,嘴里却很快被塞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只能唔唔地被他们拽进了溢香楼后巷里的院子里,捆牲口一样被捆在一起,满脸惊骇看着抱臂站在他们跟前的樊长玉和假扮成混混的一众溢香楼伙计。
    樊长玉跟个山大王似的坐在溢香楼的伙计搬来的一张椅子上,手上拿着把剔骨刀把玩着,抬眼的瞬间,尖利的剔骨刀瞬间掷了出去,正好刺穿了其中一个毡帽男头顶的帽子,剔骨刀余力不减带着那顶毡帽钉到了毡帽男身后的树干上。
    这人就是之前骂俞浅浅骂得最狠的那人。
    樊长玉一抬眼,正准备放句狠话,却愣了一息,那毡帽底下竟然是个秃头!
    怪不得要戴帽子呢!
    没了毡帽做遮挡,那秃头男脑瓜顶凉飕飕的,风吹在头皮上刀刮一样疼,想到前一秒的确有柄刀贴着自己头皮飞过,他脸都白了。
    樊长玉收起脸上片刻的错愣,恢复一脸凶相问:“谁指使你们到溢香楼门前来闹事的?”
    秃头男边上一贼眉鼠眼的人冷嘲热讽道:“没人指使咱们,溢香楼的东西吃死了人,还不准人讨个公道么?把我们绑来这里,还想杀了我们继续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成?这溢香楼哪里是酒楼,分明是杀人越货的黑店!”
    樊长玉听这贼眉鼠眼的东西叭叭个不停就烦得慌,简直是跟郭屠户是一类的恶心玩意儿!
    她抡起墙边的木棒槌冲着他脑门子就狠敲了三下,清脆的“邦邦”声果然悦耳多了。
    那人显然被打懵了。
    樊长玉恶狠狠道:“让你说话了吗?”
    其他被绑的泼皮咽了咽口水,艰难挪动身体,不动声色离那人远了些,尽量瑟缩着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男子还想继续搬弄口舌,瞧见樊长玉手中那根棒槌,脑门还跟劈开似的钝痛着,他悻悻把嘴闭上了。
    樊长玉冷哼:“你这条舌头留着也无用,来人,拉下去,舌头剁碎了喂狗!”
    溢香楼的伙计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立马上前两人,拖着被五花大绑的泼皮去了后边院子里。
    紧跟着传来磨刀霍霍声,再然后是刀重重砍在案板上的声音,以及那人的惨叫声,片刻后那惨叫声也没了,只剩唔唔声。
    被绑在院子里的几个泼皮吓得面如土色。
    樊长玉在椅子上也险些坐不住了,她只是按照话本子里写那样,装腔作势吓唬这群人,溢香楼的伙计该不会没领会到她的意思,真把人舌头给割了吧?
    不消片刻,一个伙计就端着个盆子过来了,盘子上放着一小截条血淋淋的舌头,对樊长玉道:“那厮挣扎得厉害,咱们没能拔出他整根舌头,只砍下了这一节。”
    泼皮们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就已经吓得差点尿裤子了,那里还敢多看,樊长玉经常杀猪,倒是一眼认出那是一小截猪舌,都不怎么新鲜了,沾了不知是鸡血还是鸭血,放在盘子里倒是能唬人。
    她松了口气,心说这溢香楼的伙计倒也怪机灵的,维持着一脸凶相道:“牵条狗来,喂给狗吃!”
    立即有伙计牵了一条狼狗前来,把那盘子里的猪舌一扔出去,狼狗立马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几个泼皮看在眼里,止不住地干呕,吓到失禁的也有。
    樊长玉觉着都把人吓成这样了,大概能问出真话来了,虎着脸继续问那光头:“说,谁指使你们来溢香楼闹事的?若有一句假话,们的舌头也割去喂狗!”
    光头干呕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声道:“我说!我说!是何师爷身边的小厮找我们来的。”
    听到这个答案,樊长玉不由得愣了愣。
    怎么又跟何师爷那个搅屎棍有关?
    她喝道:“你说谎!”
    光头被绑着也不住地给她磕头:“姑奶奶,小的真没说谎,真是师爷身边的小厮找的我们!”
    樊长玉说:“何师爷跟溢香楼无冤无仇,何故要指使你们这么做?”
    光头痛哭流涕:“这我们也不知啊!”
    其他几个泼皮也都哭得惨兮兮指认何师爷。
    “放了他们吧。”月洞门处传来一道女声。
    樊长玉抬眼一看,发现是俞浅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掌柜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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