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事大的呢!”孙婉心将一碗竹笋鸡汤递给裴玄霜,“尝尝吧,我刚刚熬好的,用的都是这山里的竹子。”
    裴玄霜接过汤碗,一口气喝了大半。
    “慢点喝,慢点喝。”孙婉心笑她,“一山的竹子和野鸡呢,吃多少有多少,这么着急忙慌的作什么?
    “好喝。”裴玄霜由衷称赞,“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
    孙婉心笑着将汤碗放在桌上:“虚不受补,再好喝也不能喝太多。”她拉住裴玄霜微凉的手,问,“玄霜,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裴玄霜想了想道:“我这身子再有个三五天便能复原,届时,依旧南下,去雍州。”
    孙婉心眼睛一亮:“你要去找你的亲人对吗?”
    裴玄霜愣了愣,表情忽然凄凉下来。
    “婉心,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她垂了眼,“其实,我在雍州并没有什么亲人。”
    “什么?”孙婉心甚至惊讶,“你不是说,你和你雍州的亲人走散了吗?”
    裴玄霜摇了摇头:“不是走散了,是无奈分开了……”她道,“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师父和师兄……”
    孙婉心双眼瞪大:“你师父?师兄?”
    “是。”裴玄霜深吸一口气,目光幽沉地望向窗外,“我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一座白雾茫茫的大山上,当时我十岁,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姓什么,叫什么。是师父赐了我名字,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十三岁那年,我师兄违背师命私逃下山,我担心师父怪罪,便悄悄下山找他,结果人没找到,自己还中了瘴气,昏迷数日后才回到了师门。”
    “等我回到了师门,师父早已不在了,他老人家留下了一封信,说我师兄可能去汉中了,让我去找他。”
    “我草草收拾了行囊,北上汉中,结果路遇流寇,险些丧命,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几句话讲述完自己的过去的裴玄霜回过神来,默默望住孙婉心。
    孙婉心听得两眼发呆:“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十岁前的记忆,玄霜,你为什么会失忆?”
    裴玄霜黯然神伤:“我也不知道,但师父说过,若有一天我想要回自己的记忆,便带着昆山血玉去找他。”
    “昆山血玉?”孙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锁骨之间的红色月牙形玉佩,“就是你戴着的这块玉佩?”
    “正是。”裴玄霜道,“这些事,那人一一盘问过我,但我一句真话都没告诉他。”
    孙婉心沉默了片刻,感慨:“你的身世还真是坎坷,偏偏你师父也下落不明,你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们。”
    “找不到也得找。”裴玄霜正色道,“我势必要离开京城。”
    孙婉心一愣:“因为他吗?”
    裴玄霜亦愣了下,似乎在思索孙婉心说得人是谁:“不是。”她不带任何感情地道,“那个人,向来与我无关。”
    孙婉心怔怔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婉心。”裴玄霜一脸不舍地拉住孙婉心的手问,“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我、我吗?”孙婉心懵懵地道。
    裴玄霜皱眉:“对啊,那人心性如何你也清楚,我担心他会找你们一家的麻烦。”
    闻言,孙婉心长长叹了口气,失落地道:“如何走得掉呢?云卓才和邻家姑娘定了亲,我爹在也京城谋到了正经营生,我娘则爱极了京城的繁华热闹,他们不会走的。”
    “那你自己呢?”裴玄霜轻轻地问,“你想和我走吗?”
    孙婉心一脸犹豫:“我……”
    说着面色一变,转过身,猛地站了起来,抬手按住了胸口。
    裴玄霜挣扎着便要下床:“婉心,你怎么了?”
    “我没事。”孙婉心背对着裴玄霜道,“你身子虚,别动弹。我腿麻了而已,站站就好。”
    她的谎话彰明较著,裴玄霜如何能信,到底撑着竹床站了起来,拽住了孙婉心的袖子。
    “你前几日就不大对劲,盯着我欲言又止的。婉心,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裴玄霜急道。
    孙婉心依旧紧紧按压着胸口,微弯着腰,很是难受的样子:“我、我……”
    她拧了眉,喉间溢出一声干呕。
    裴玄霜一震,立刻按住了孙婉心的脉搏。
    即便精神不济,即便伤病未愈,她依旧诊出了她的脉。
    那脉象圆滑如珠,回旋有力,正是……喜脉。
    作者有话说:
    第046章 送别(捉虫)
    生平第一次, 裴玄霜以为自己诊错了脉。
    指腹缓缓从跃动有力的脉搏上移开,她抬眸,难以置信的望住孙婉心。
    孙婉心眼里满是泪水。
    “婉心……”她艰难地道, “你……”
    “是蓝枫!”孙婉心咬牙切齿,“是蓝枫那个狗东西的种!”
    即便心中早有答案,但当孙婉心将蓝枫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裴玄霜还是眼前一黑。
    “玄霜, 你说我该怎么办?”孙婉心扑到裴玄霜面前, “我本想让你给我开一副汤药送走这个孽障, 可、可我一来不舍,二来不敢……听说落胎会流好多好多的血, 我怕我会死……”
    裴玄霜盯着孙婉心看了一会儿, 失魂落魄地坐在竹凳上。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裴玄霜反应了好一会, 才发现那是她的泪。
    “怪我……”她呢喃,“都怪我……”
    说罢,狠狠地在膝头上锤了几拳。
    她用尽力气, 狠命轮砸, 似乎要将自己的腿锤断,孙婉心怛然失色,连忙冲上来按住裴玄霜的手,道:“玄霜!你做什么,你疯了?”
    裴玄霜整个人筛糠似的颤抖着。她低着头, 死死盯着自己与孙婉心的鞋尖:“婉心,我对不住你。若不是因为我, 你不会遇上蓝枫, 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孙婉心咬了咬牙抱住裴玄霜:“不, 玄霜,这事不怪你!这大约是我的命,我命中该有此劫,逃也逃不掉的。”
    裴玄霜悔恨地摇了摇头。
    “玄霜,你别这样,我不想你难过。”孙婉心拂去裴玄霜脸上的泪,打起精神道,“说到底不过是个未成形的小孽种,你给我开一副汤药,帮我送走他!”
    裴玄霜颤抖着的身子猛地一顿。
    她抬头看着孙婉心,正色道:“送走他?婉心,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你叫我如何忍心?况且落胎对女子伤害极大,我、我……咳咳!”
    话未说完,裴玄霜便弓着背咳嗽起来。
    “玄霜,你怎么了?”孙婉心轻轻拍打着裴玄霜的背心,“你被气到了是不是?你别气,我跟你说过的,我早晚会将蓝枫三刀六洞。”
    裴玄霜默默眼下口中的血腥气,喝了口茶顺了顺后不忍地问:“婉心,你、你该如何是好?”她叹气,“我当真、当真是没了主意。”
    孙婉心紧紧握住裴玄霜的手,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吗?”裴玄霜忍不住问。
    孙婉心微微一滞后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裴玄霜心头抓紧:“那……”
    “我不会告诉他的。”孙婉心道,“这孩子是去是留,我自己决定。”
    “那你还不跟我走?”裴玄霜一脸焦急,“你若日日与他见面,此事如何瞒得住?只要你在我身边,此子是去是留,我都能照顾你。”
    孙婉心怔了怔,苦涩一笑:“我若跟你走了,又如何将他三刀六洞。”
    裴玄霜望着孙婉心的脸,忽然间觉得自己看不懂她的表情。
    便直视着孙婉心的双眼,不解而又担忧地问:“婉心,我怎么有些糊涂呢?”
    孙婉心瞳孔闪了闪,别过脸,避开了裴玄霜的目光。
    “别说你了,我也糊涂着呢。”
    见其如此,裴玄霜神色一顿,到底将满肚子的疑虑咽下去了。
    “好了玄霜,你就不要为我的事操心了。”少时,孙婉心打起精神道,“蓝枫不似武安侯,我奈何得了他。”
    裴玄霜眉目之间一片郁色,她将孙婉心的手握在掌中:“婉心……”
    她一边心疼地看着孙婉心,一边轻轻摩挲着孙婉心的手,惊讶的发现,孙婉心手上的茧子都已消失不见了。
    现如今,那双做惯了农活的手与她的手一般娇嫩,细白。
    孙婉心由着裴玄霜抚摸着自己的双手,柔声道:“玄霜,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身体,送你离开京城。”
    裴玄霜不愿再令孙婉心为难,便顺着她的话道:“离开京城倒是容易,只是这一路上少不了被人盘查户籍路引,我又是‘死’了的人,想要顺利到达雍州,怕是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孙婉心微讶。
    “对。”裴玄霜叹了口气,“我原本想向宁国公讨一份路引的,又怕东窗事发,被那人顺藤摸瓜查出行踪,便按下了这个想法,结果,兜兜转转的,依旧被这个问题困住了。”
    “此事我来想办法!”孙婉心一拍胸膛,“放心,我一定能给你搞到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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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婉心说到做到,四日后,当真给裴玄霜弄来了户籍路引。
    户籍上的她叫做胡婵,祖籍雍州,家住大郭乡,急着回家帮忙收麦子。
    为了符合农家女的身份,裴玄霜特意用布巾裹了头发,换上了孙婉心的旧衣,只是皮肤太白,瞧不出风吹日晒的影子,为保周全,又用黄土擦了脸。
    一番捯饬之后,她与孙婉心来到了凌河渡口。
    “玄霜,你弯着点腰,头也低一些,你这个样子活像乔装离家的千金小姐,哪里像急着回家干农活的农家女啊。”孙婉心一边朝路口张望,一边叮嘱裴玄霜。
    裴玄霜拽了拽头巾,疑惑道:“婉心,你在等谁啊?”
    “等一位老朋友。”她故弄玄虚地道,“他从我这里知道了你要离开京城的事,想要跟你见一面,我一想大家都是好朋友,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朋友?”裴玄霜的脑海中迅速蹦出一个人的身影,尚未来得及向孙婉心查证,便见一身材高挑瘦削的年轻公子跳下马车,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了过来。
    裴玄霜呼吸一滞,几乎没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来人面黄肌瘦,槁项黄馘,虽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打扮,可不知为何,本该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沉如死水,面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蓬勃朝气,萎靡颓唐得好似行将就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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