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一沉,本能地挺直了腰杆。
    “你怎么了?”察觉到裴玄霜的异常, 谢浔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道,“这么紧张干什么?蓝枫是我的心腹, 又不是坏人。”
    裴玄霜眸光定定地看了蓝枫片刻, 道:“松开我。”
    谢浔并未多做刁难, 手一松,将裴玄霜扶了起来。
    裴玄霜冷着脸与蓝枫擦肩而过,蓝枫侧身让了半步,恭恭敬敬地来到谢浔面前。
    “主子。”
    谢浔目光玩味地盯着裴玄霜缓缓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蓝枫压低声音,细细禀告。
    谢浔静静地听着,深邃的双眸黑不见底,宛若手边的那方歙砚一般。
    “果然有笨鱼咬饵了。”他幽幽一笑,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扬头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负手疾步而去。
    ------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谢浔与蓝枫等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来到了京西城隍庙。
    城隍庙周围聚集着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或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而来,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亦或是些疯子乞丐。这里乌烟瘴气,三教九流混杂,且极难驱除干净,好似一块赖在了皇城根脚下的白疕,是官府极为头疼的所在。
    谢浔换了件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的青黛交领长袍,马尾高扎,青丝垂肩。他与蓝枫等人坐在一间狭小|逼仄的茶寮里,默默观察着城隍庙里的动静。
    “居然藏到这来了,他们还真是会选地方。”他冷嗤一声淡淡嘲笑,一壁盯着那处,一壁轻捏着茶盏,悠然自得地喝着又苦又涩的白茶。
    “奴才也是前两日找到了这些人,待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后,立刻派人将他们秘密监视了起来。”蓝枫将一张泛黄微皱的鳞纸递到谢浔手边,“这些人佯装成在外欠了赌债,来京城避债的赌徒,整日与一伙挑夫混在一起。白日里替几个大酒楼拉泔水,晚上给几家京官做夜香郎。除此以外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不和任何人接触,似乎在等待同伙的联络。”
    谢浔不置可否,打开鳞纸看了一眼,道:“除了信上的这几个人,还有哪些人与他们沆瀣一气?”
    “这……奴才也不清楚。”蓝枫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奴才未敢详细调查。若非奴才意外发现信上的这几位大人和城隍庙内的流民暗通款曲,当真是发现不了这些逆党。”
    “这些人都是留在京城内打探消息的探子。”谢浔合上鳞纸,“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人分散在城内城外各处,他们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行动前,必于京城内汇合。”蓝枫道。
    谢浔点了下头,转眸看向窗外。
    天气晴朗,几个乞丐模样的人正瘫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晒太阳,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打结,一瘸一拐的黑脸大汉抱着两个干饼走了过来,随便往地上一倒,拿起干饼便啃。
    他泰然自若,自然而然,甚至乐在其中。
    无论他之前是何身份,为谁效力,此时此刻,他都像极了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
    “真是一帮忠心耿耿的好奴才,不枉李沛衍苦心栽培了他们一番。”谢浔长指捏起茶盏,“他们见过李庆舒了吗?”
    “见过了。远远看了一眼,清清楚楚的。”蓝枫道,“主子的计划天衣无缝,只待瓮中捉鳖即可。”
    “那就给他们多准备些惊喜……”谢浔凛凛一笑,“别让他们白跑一趟。”
    “是。”蓝枫颔首应下,稍稍停顿了片刻后僵硬地压低了声音,“主子,奴才还有一件事情要回禀。”
    谢浔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黑脸大汉,听到蓝枫的话,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蓝枫的表情严肃下来:“主子。奴才已经派人细细调查过了,雍州境内,并无裴姨娘的家人亲友。”
    谢浔在听到雍州境内四个字时便微微皱了眉,待蓝枫把话说完,双眉之间不由皱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查清了?”
    “查清了。”
    谢浔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可疑的画面:“莫非……她并非雍州人氏?”
    蓝枫想了想,道:“或许不是。”
    “怪不得……”谢浔淡淡一笑,似有些豁然开朗,“你还查到了什么?”
    蓝枫道:“奴才还查到,裴姨娘似乎得过一场怪病,以至于失去了十岁之前的记忆。”
    谢浔闻言一愣:“她失忆了?”
    “是的。”蓝枫道。
    谢浔盯着蓝枫:“此事本侯未察觉出半分,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蓝枫面上一僵:“这……”
    谢浔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打量着蓝枫面上的窘意道:“是孙婉心对吗?”
    蓝枫一张俊脸乍青乍白的:“是。她无意之间提到了此事,奴才便顺藤摸瓜的查了一查,只是,并未查出更多信息。”
    “嗯。”谢浔道,“接着查,就算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本侯也要将孕育了她的石头找出来。”
    说着缓缓起身,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句:“孙婉心的事你别做的太过,被她发现了,你怕是又要挨上几剑。”
    蓝枫颔首:“奴才遵命。”
    ------
    琅月轩内,裴玄霜倚窗而立,焦急地注视着院门的方向。
    终于,院门打开,孙婉心跟着秋月走了进来,二人隔着窗棂遥遥望了一眼,俱是红了眼眶。
    “婉心!”
    “玄霜!”
    孙婉心提起裙角,抹着眼泪扑进裴玄霜的怀抱。
    “玄霜姐。”她呜咽,“我终于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玄霜紧紧抱着孙婉心,任由她流出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裳:“好婉心,是我不好,一直害得你们一家人不得安宁。”她轻轻拍打着孙婉心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肩膀,“婉心,你还好吗?你爹娘还好吗?还有云卓……他怎么样?没有被吓坏吧?”
    孙婉心用袖子擦干了泪珠,仰起脸来道:“我还好,我爹娘也好,云卓回家后病了几日,吃些汤药便也缓和过来了,倒是你……”她攥紧裴玄霜的手,“你又回到了谢侯爷的身边,你该怎么办啊?”
    裴玄霜摇摇欲坠,心底一片泥泞。
    “婉心,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她反握住孙婉心的手腕,“你看看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孙婉心眨去蒙在眼前的泪光,当真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裴玄霜来,但见裴玄霜依旧是一副清简的打扮,只是耳朵上多了一副晶莹粉润的玉珠,白裙曳地,暗香浮影,不知比先前精致了多少。她怔怔地望着白衣胜雪的裴玄霜,知道眼前的人是她,却又隐隐觉得她不是原先的那个她了。
    毕竟,即便她伪装的再好眼中的情绪也骗不了人,那双清浅褐眸里,早已没有光了。
    它们之前明明那般明亮。
    孙婉心捂了嘴,便又有些想哭。她强行忍下了眼泪,道:“玄霜,你如今……有何打算?”
    裴玄霜苦笑淡淡:“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挨过一天是一天罢了。”她拉着孙婉心在美人榻上坐下,“别说我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婉心,说说你吧,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孙婉心俏丽的面容上忽地凝起一股戾气,“我和你一样,一日日的挨着,且熬过那些畜生,等着看他们不得好死!”
    裴玄霜一愣。
    她捏紧孙婉心的手,有些惶恐地问:“婉心,发生什么事了?谢浔将你们带出竣稷山后,派人刁难你们一家了是不是?”
    孙婉心一双杏眸瞥着身侧的如意锦花鸟花屏,默了一会儿子道:“没有……武安侯找到你后,便再也没来骚扰过我们。”
    她倏地抬起头,半是心疼半是不甘地望住裴玄霜的双眼:“玄霜,我知道,你受尽那武安侯的折磨,早已心如死灰。但你不能认命,不能屈服,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能把你救出来!”
    孙婉心一番话说的裴玄霜好不心惊肉跳:“婉心,你到底怎么了?”她在孙婉心泛青的面上睃巡着,“婉心,你别瞒我。你越是这样遮掩着,我越是担惊受怕!”
    孙婉心眨眨眼,佯装着云淡风轻:“玄霜,我没瞒你什么。真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弃,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摆脱这些恶人的魔掌。”
    “我们?”裴玄霜心凉如冰,“婉心,你如今在谁的魔掌里?”
    孙婉心双眼怔怔,磕磕巴巴:“没、没谁啊。”
    “你撒谎!”裴玄霜面前闪过蓝枫那张冷峻而心虚的脸,猛地呼吸一滞,忍不住出口追问,“是、是蓝枫对不对?”
    孙婉心俏脸一白,登时愣在原地。
    “是不是?”裴玄霜几乎要疯,“婉心,蓝枫伤害了你是不是?他、他……”
    她眼前蓦地一黑,头重脚轻地栽了出去。
    “玄霜!”孙婉心抢身上前扶住裴玄霜,“玄霜,你没事吧?”
    裴玄霜扶着孙婉心的胳膊,堪堪坐住了,她红着眼看着对方:“婉心,你还要骗我吗?”
    孙婉心咬了咬牙,恨恨地闭了下眼睛。
    “是、是他!是那个狗男人!”她叱骂,“那狗男人糟蹋了我!”
    裴玄霜如遭雷劈。
    “怪我……”她难受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舌底都在泛苦,“要不是我,你怎会遇上这些腌臜事,都怪我!都怪我啊!”
    她攥了拳,狠狠锤榻,身子若被寒风蹂|躏过的柳条般簌簌抖动着。
    “玄霜,你别这样!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孙婉心按住裴玄霜手,紧挨着她坐下,忍下泪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我虽然被迫失|身于他,却也不会让他白白欺负了去!他从我身上拿走的一切,我都要一一夺回来。”
    裴玄霜恨不能立刻拿刀剐了蓝枫。她轻轻摇了摇头,急道:“婉心,你想办法带着你们一家离开京城,我会帮你杀了蓝枫报仇雪恨!”
    孙婉心咬了下唇,恨道:“蓝枫是该死,但他死之前,咱们必须扳倒武安侯。”
    裴玄霜一惊。
    “婉心,你想做什么?”
    孙婉心直视着裴玄霜的双眼,一本正经地道:“玄霜,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逃出武安侯的魔爪,可对方的势力实在太大了,皇上尚且都无可奈何,何况你我这般的升斗小民。可如今,我留在了蓝枫身边,蓝枫是武安侯的左膀右臂,手中握着不少武安侯的秘密,我只需要挖出来一两个秘密,便有筹码和对方周旋!”
    裴玄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一向知道孙婉心胆大刚毅,却没想到对方为了对付谢浔,竟深入虎穴,以身为饲。
    “不行!婉心,我不准许你这样做!”裴玄霜疾言厉色,“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一旦事情暴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孙婉心冷哼一声,倔强道:“我当然知道与虎谋皮的危险,但是玄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受其欺凌!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和他们对抗到底!”
    裴玄霜心头一震,无力地松开了孙婉心。
    “你的安稳人生,终究还是毁了。”她苦楚呢喃。
    孙婉心摸了摸裴玄霜绸缎似的头发,怅然地道:“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可是,我不认命。”她双眼亮晶晶地看裴玄霜,“玄霜,你认吗?”
    裴玄上摇了摇头:“从不。”
    孙婉心便笑了起来,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我就知道你骨头硬,不会屈于武安侯的淫威!”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珍而重之地交到了裴玄霜的手上。
    “这上面是我目前探听到的,与武安侯不睦已久,针锋相对的官员。他们一心想扳倒武安侯,同样的,武安侯也想将他们杀之而后快。”孙婉心一边说一边在那些文武官员的名字上点来点去,裴玄霜匆匆看了一遍,不出预料地看见了几个高官及皇室宗亲的名字。
    “玄霜,你都记住了吗?”孙婉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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