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看公子你……”
    她小心翼翼开口,但话才说了半截,就被徐明瑾打断,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容,语气变得温和:“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兰心对吧?郎唤你一声姑姑,带你一起回京,我姑且认为你算是他的客人好了,便也算是国公府的客人……未经允许擅闯主人的房间,便是做客的礼数吗?”
    “不,我怎么敢以国公府的客人自居。”兰心慌忙摇头,她像是很担心被徐明瑾误会似的,紧盯着徐明瑾的眼睛,“明瑾公子有所不知,我曾是你娘的贴身婢女……我说的不是国公夫人,是你的亲娘——”
    “够了。”徐明瑾昏沉的大脑嗡嗡作响,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不想知道这些,不想知道你是谁的婢女。我娘是魏国公夫人,从前是,如今是,将来也是。”
    兰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却见徐明瑾因病痛而苍白一片的脸上显出令人心怜的茫然脆弱。想到他过去十多年都是高高在上的国公世子,骤然得知真相难以接受也能理解,何况人还在病中,就被国公府的下人冷遇,过得也不容易……兰心熟练地安抚好自己,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他:“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小姐来看看明瑾公子,希望公子好好保重身体,小姐她必然希望你过得好的……”
    她话音中透露出的信息越发让徐明瑾觉得不妙。倘若当年之事当真只是意外,这个女人何必如此维护他关心他?难道她真的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甚至在十六年前参与其中扮演了某个角色……?
    不,冷静,肯定没有那回事。
    一切都是意外。
    ——这个女人照顾“李郎”这么多年,与“李郎”必然感情深厚,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听从对方指示在演戏。这一定又是“李郎”的阴谋,他想让这个女人故意诬陷自己,诬陷当年的事并非意外,如果自己上当,一定会一脚踏入对方的陷阱!
    ——对,就是“李郎”的诬陷!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内情,十六年前只是一场意外!
    像是反复在内心催眠终于说服了自己一般,成功掩耳盗铃的徐明瑾看向面前的人,他款款露出一个温和又无奈的笑容:“……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也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了,或许你不要和我接触对我更好,倘若你真是为了我好。”
    “你不是说,我娘也希望我能过得好吗?”
    兰心被他说服了,她内心歉疚不已:“明瑾公子放心,我以后不会让你为难的。”
    “对了,我对当年的事很好奇。”徐明瑾又好言好语同她说了几句,还陪着兰心回忆了一番他那死去的便宜亲娘生前的音容笑貌,气氛愈发温馨,他这才好像不经意地问,“知晓我身世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当年接生的稳婆……”
    兰心擦了擦因为回忆已经逝去的小姐而涌起的眼泪,这才开口:“明瑾公子放心,当年两个孩子交换时,只有我看着。”
    像是知道徐明瑾担心什么似的,兰心急忙安抚他:“公子不必担心,如今这事只有我知道,即便国公府,也查不出线索。”
    “……原来如此。”
    徐明瑾不置可否地一笑。
    兰心低头拭泪时,未曾看到床上的人投向自己幽幽的目光。此时,她含着泪的眼角露出微笑:“见得您平安长大,已成翩翩公子,小姐在天之灵,必然欣慰不已。”
    这样说着,她伸手掏向袖中:“其实我来是为了将小姐的遗物交给公子……”
    徐明瑾好奇道:“是什么?”
    他一身病气躺在床上,看上去虚弱又无力,只能招招手,示意兰心近前去。
    兰心连忙来到床边:“是小姐留下的一枚玉佩,拿着这枚玉佩,可以去上京武陵巷的书肆,那是小姐留给你的产业……”
    “一间小小书肆?我不稀罕。”
    徐明瑾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笑她这郑重其事的态度,结果居然只是一间店铺。
    “——魏国公府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就足够买上百间书肆了。”
    “公子?”兰心因他骤变的态度一愣。
    下一秒,青年左手一把扯过她,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右手一把抡起床边的花瓶,高高抡起。
    花瓶重重敲在了兰心的头上,连带她整个人都被从床上翻下的青年压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惊恐的眼里,映出青年格外冰冷狰狞的脸。
    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撞击声疯狂响起。
    坐在女人身上的青年神情如疯如魔,像是在反复敲击木鱼一般,手中不知疲惫地砸着,鲜血溅上了他的面门、衣襟。
    直到身下的人再也没有了一丝呼吸,他才像终于回过神来,怔怔看着地上的人。
    “别怪我……”
    徐明瑾剧烈喘息着,他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地上的人说。
    “你也希望我过得好的,对吧?”
    第46章 无冕之王12
    一声尖叫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随后是杂乱响起的脚步声, 婢女仆从的呼声。不多时,赶来的护卫便将徐明瑾的房间封锁起来,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靠近。
    收到消息回来的徐明瑜和苏赢排众而出, 匆匆掠过护卫的封锁,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
    大量的鲜血顺着额头流淌而下, 覆盖了她的面部, 也在下方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方小小的血泊,失去血色的皮肤和毫无动静的呼吸似乎预示着人已经彻底死去。
    旁边是倾倒的衣柜, 散落一地的点心,还有大量血迹斑斑的瓷器碎片散布在地面。
    此外,地上还有大量凌乱的脚印, 大小不一,踩得地面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也让原本干净的死亡现场变成了混乱一片。
    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徐明瑜狠狠皱眉,他目光在人群里环顾一圈,语调还算平静:“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公子, 进来过这间房间的人现在都在院子里。”徐明瑜的心腹侍从砚书上前一步。
    徐明瑜和堂弟外出游猎, 他没有跟去, 而是留在驿站里,一收到徐明瑾这边出事的消息,砚书便赶了过来,将闯进过房间的婢女仆从通通扣押, 没有放跑一人。
    然后,他一面派人通知徐明瑜驿站出事的消息,一面紧急审问了一番。
    说着, 砚书抬手一点,指向一位看上去脸色最惊惶的婢女,他条理分明:“这是今日本该照顾明瑾公子的丫鬓,谁知她竟趁明瑾公子服药睡下便在外躲懒,婢女仆从们俱已供述,他们来时,只有这小丫头在房里,兰心毙命,明瑾公子重伤昏迷,现已被移到隔壁房间,请了大夫诊治。”
    “方才已经有人查验过,房间门窗无损,没有任何破坏痕迹,且驿站并非寻常民居,若有外人潜入,不至于无声无息。护卫们都说不曾发现被人闯入的痕迹……”
    随同徐明瑜而来的这一行人,除了照顾日常起居的婢女仆从,可都是魏国公精心培养的亲兵,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有那么两个精通审讯、勘察痕迹的人才也很正常,毕竟战争从来不只有明刀明枪。
    何况,这回为了接儿子,魏国公派出的是亲兵中的精锐。
    砚书一说,徐明瑜立刻懂了。
    精通痕迹勘验的好手都一致断定,并非外人闯入,那就是驿站里的人干的了。
    被砚书点名的婢女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即便她不懂那么多也听明白了,作为第一个出现在徐明瑾房间的人,她嫌疑极大。
    “不、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绝无谋害明瑾公子的意思。奴婢冤枉啊!”
    她慌忙跪地,口中连连喊冤:“大公子明鉴,奴婢不该见明瑾公子安睡便擅离职守。可奴婢真不曾谋害明瑾公子啊!方才奴婢回来时,听见房间里有动静,又听到明瑾公子的呼救,这才慌忙闯入……”
    分明死的是兰心,但无论是砚书还是这丫鬟,都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口口声声便是“谋害明瑾公子”,毕竟任谁也不会以为,凶手的目标会是那个出生乡野的平民。
    尽管兰心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但大家更愿意理解为她是路过时发现明瑾公子有危险,想要帮忙却遭了殃被连累。
    ——在这个贵贱分明的社会里,贱民为贵人付出性命,显然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至少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有问题。他们还在愤怒于凶徒的猖狂肆意、胆大包天。
    苏赢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幕,目光扫过所有人脸上或担心或恐惧或强装愤怒的表情,他似是觉得有趣地笑了笑。
    然后,他看向地面那具尸体,确切地说,是看向尸体的上空,像个意外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一样,眼神一凝,一眨不眨地望着。
    “这个小世界,竟然还有鬼吗?”
    一道熟悉的虚影正飘在尸体的上空,覆满血污的脸与尸体一般模样。
    刚刚死去的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浑浑噩噩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而在场的生人,并无一人为她的死亡而悲伤。
    若是苏赢这具躯壳的原主人在此,或许还能有唯一一个真心替她难过的人罢。
    在鬼魂浑浑噩噩的围观中,那丫鬟还在拼命回想自己的所见,奋力组织语言:
    “打开门,奴婢就见房间里家具摆件凌乱不堪,那位兰心姑姑倒在地上,明瑾公子也满头是血,靠着床柱神志不清……”
    “奴婢一时慌了神,惊叫出声,才把大家都引了过来——此事真与奴婢无关啊!”
    徐明瑜听着听着,大概听明白了。
    “看来究竟发生什么,只能去问明瑾了。”
    他让人前头带路,来到徐明瑾养伤的房间,就见熟悉的老大夫正在床边同婢女交代着什么。
    见状,徐明瑜便问:“敢问老先生,病人伤势如何?可能看出是怎么伤的?”
    “一看就是被砸伤的,还能是怎么伤的?这都撞破头了,还能如何?当然是伤上加伤,病上加病。若非老夫在此,等你们送到最近的医馆,可就迟了。”老大夫没好气地答道,“才让人好好休养,就成了这个样子,我看你们这照料也不精心。”
    一行人没有亮过魏国公府的招牌,老大夫也只以为是外地赴京的官眷,徐明瑜又问这么不靠谱的话,他顿时没好气地回答。
    徐明瑜心头略微一松。
    他让人奉上酬金,送老大夫出去。
    说实话,兰心这个特殊的人死在回京之前,死在徐明瑾的房间里,着实很微妙,很难不令他心中生出某些怀疑。
    但现在一看,徐明瑾也是头破血流伤得不轻,幸而请来给他治病的老大夫还待在驿站里,及时出手才救了他。
    徐明瑜心中那点怀疑顿时散了七分。
    ……他私心并不想生出那样的怀疑,好歹徐明瑜也同他有多年兄弟的情分。
    更何况,这位堂弟也是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文弱书生,别说杀人,便是见血都不曾有过,应当不至于有如此胆量吧?
    但这依旧无法解释凶手究竟是谁。
    他凝神看着躺在床上、额头上包了厚厚一层的徐明瑾,没有将心中揣测说出,只是叹了一声:“……明瑾真是多灾多难啊。”
    然后,徐明瑜才想起那个死掉的女人是小堂弟信赖的长辈,虽然他一直觉得此人可疑,准备回到国公府后上禀,但单纯的小堂弟不知道那么多,想必该是很难过吧?
    徐明瑾转头朝旁边看去,微微一愣。
    只见苏赢坐在一边的桌案前,手上不知把玩着什么,细细一看,好像是一枚玉佩。
    见他目光看来,苏赢举起手中玉佩,像是一个发现了新玩具同小伙伴分享的孩子:“我在兰心姑姑边上发现的,是她的遗物。以后兰心姑姑就住在这里面了哦。”
    “嗯,兰心姑姑也同意了。”
    他口吻认真,笑容灿烂,举着玉佩高兴地晃了两下,就好像真的有一道魂灵附在那上面似的,徐明瑜见鬼似地退了一步。
    反应过来后,他强撑起堂兄的威严,好像刚刚怕鬼的不是他,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三郎,我知你伤心难过,可如今要紧的是找出凶手,才能让逝者瞑目……”
    “诶?”苏赢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
    ……养猪工具人还在身边,而且变成鬼之后可以更加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日夜不分地干活,有什么可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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