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便有一股缥缈香气袭来,是宁神香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最能抚平人心中愁思,江稚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几日的疲惫顿时涌上心头,她转过一木制海棠刺绣镏金屏风,便见有一汤池,水中混杂着无数海棠花瓣,其上水雾袅袅,氤氲满室,四周红烛错落放置,烛火摇曳间,竟衬得此间如仙境般朦胧幻梦,似与外间分属于两个不同天地。
    江稚鱼再一顾看,就见那汤池的旁边有一个木制架子,其上铜壶、浮石、澡豆等应有尽有。
    江稚鱼当即双眸一亮,俯身搅了一下那香汤,发觉水温正正合适,她当即冁然一笑,面露欢欣,这样的汤池对于一个四五日未沐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珍宝。
    还管他什么奇不奇怪,危不危险,江稚鱼此刻只想着,若是能舒舒服服泡在这汤池里,做鬼也能笑醒。
    她也不再迟疑,先出到外间给门上好锁,又遮上屏风,接着便来到汤池前,伸手解开腰间衿带,行云流水般除去身上衣物,踏入汤池之中。
    甫一触到海棠香汤时,这几日的疲惫瞬时驱散。
    她倚在池壁上,合眼放空,满室静默,只余缓缓汤水流过她白皙如瓷的肌肤。
    她就这般享受着岁月静好,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突然出现一些不知名的响动,她霎时睁开眼,定神侧耳听着。
    就听见门锁“咔嗒”一声被从外打开,旋即便有橐橐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步朝屏风处而来。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高声呵问道:“谁?”
    那脚步明显一顿,随即传来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江大人?你怎么在这?”
    来的人,是简是之。
    江稚鱼刚欲稍稍松出一口气,那滞住的脚步声却又动了起来,一边传来他更近的话音:“你在里间做什么?”
    江稚鱼刚欲出言止住他,却已来不及,她听到了他拉开屏风的声音。
    她的心跳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慌乱间心上一计,她抬手扯下木架上挂着的浴衣,朝烛火处一挥,那星星火光瞬时熄灭,四下里涌入一片深深黑暗。
    在简是之进入的前一刻,江稚鱼起身,将浴衣快速裹在了身上,她崩紧的心弦这才稍稍松下些。
    “你怎么不点灯呀?”简是之甫一进入内间,便被浓浓黑暗包裹,亦瞧不清江稚鱼到底在鼓捣些什么。
    江稚鱼却根本不答他的话,想起他直直闯进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我房间的?”
    简是之猛然一愣,答道:“自然是用店小二给的钥匙进来的,还有……这是我的房间啊……”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她的钥匙能打开这房间的门,他的也能……
    那便是,那店小二为他们开了同一间客房。
    “我……唔……”江稚鱼刚欲出声言明此事,却不知何时简是之已立于她身侧,不待她多说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简是之轻轻示意她噤声。
    四周顿时沉寂下来,两人都清楚听到了门外不时响起的一阵阵窸窣之音,虽听得并不真切,却也能猜出外面定然有人有所动作。
    “你不要出声,我去看看。”简是之贴在江稚鱼耳边对她道。
    “好。”江稚鱼低低应声。
    简是之松开手,却于黑暗之中不甚踩在了江稚鱼浴衣的衣角之上,他迈出一步,江稚鱼本就急急穿上且不甚贴身的浴衣旋即滑下肩头,顺着滑嫩的肌肤一路落下……
    她脑中霎时空白一片,顿时怔在原地,幸而周遭漆黑一片,简是之虽感受到异样回转过头,却并未瞧见她此刻的样子。
    可几乎是同时,窗外声音渐渐嘈杂,接着便有点点光亮自远处亮起,紧接着那光越发明亮耀目,顺着窗牗倾洒进来。
    简是之的目光被窗外声音吸引,转过头去朝外眺望,待屋内有了依稀亮光时,他欲转回目光,却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蒙了眼眸……
    昏聩灯光映进屋内,在黑暗中渐渐衬出江稚鱼雪白的肌肤,突出的锁骨,以及胸前的起伏与不堪一握的腰身……
    她霎时心惊,待简是之转回眼眸前捡起地上滑落的浴衣就蒙在了他的头上,旋即扯下木架上自己的衣物匆匆换上。
    简是之实在不明所以,怔愣半晌,待他将头上浴衣扯下时,江稚鱼已然重新穿戴好。
    此时屋外已经灯火通明,耀如白昼,屋内也被照得透亮,简是之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浴衣,又看了看江稚鱼身后的汤池,眸光微动,忽而邪邪一笑,两步走至她面前,一瞬不瞬紧盯着她,目光中浮出些许玩味,压下嗓音道:“芝芝,你是饮酒了吗?怎的脸烧得这般红?”
    听得他这般逗弄言语,又想到自己方才□□站在他面前,江稚鱼顿时羞赧不堪,脸侧的羞红直攀上耳尖,她的心突突跳着,胡乱逃避着他满含暧昧的眼眸。
    足被他瞧着自己盯了良久,江稚鱼才定了定神,极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出手推开他,道:“外面那般热闹,你快去瞧瞧是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江稚鱼的身上,经她提醒后,简是之这才听到外面接连不断的嘈杂之音。
    他唇角又弯了弯,一把扯过江稚鱼的手腕,朗声道:“一道去。”
    江稚鱼本渐渐平息的心跳,在触到他滚烫的掌心时,又不可抑制地乱了节奏。
    二人推门而出,却被映入眼帘之景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屋顶升挂起上百只赤红灯笼,夹杂着各色琉璃灯盏,将这三层楼阁照得堪比白日般清晰,再往下看,却发现,一层正中摆放着的桌椅不知何时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大大的戏台,其上有一行舞女,着露脐短衣束腿裤,随着戏台一旁乐师奏出的婉转琴音,尽情舒展自己曼妙的身姿,而楼上楼下皆挤满了频频拊掌叫好的宾客。
    如此景象,当真是她见过最繁闹的客栈了。
    “哎,让让……”江稚鱼正感慨间,忽有一位丽人莲步款款缓行而来,路过她身侧时娇声开口。
    江稚鱼立时侧身让路,那佳人款款走过时余下缠绵盘旋的氤氲香气,江稚鱼望着她的背影,观她内里只着一件浅紫色单衣,外面并未加衫,而是只以一薄纱搭配,如此更衬出她的盈盈身段,她发髻两侧的珠钗亦随着步伐发出清脆之音,江稚鱼看着甚觉美人倾城美好,却不禁蹙起额头,因为那倾城美人此刻,正搀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地入了客房……
    第29章 、满堂花醉
    江稚鱼心生奇怪, 又细细往下顾看,却见满堂花醉三千客, 皆是男男女女, 出双入对,言笑晏晏,莲步款款。
    终于在看到第五个左拥右抱的男子后, 江稚鱼察觉到不对劲,她抓来一旁正端着食盘匆匆而过的小厮,问道:“这里, 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小厮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也未停下脚步, 随口答道:“平康坊。”
    江稚鱼当即眸色沉了沉,望着楼下的景象, 似是已参透其内玄机, 便也未再出言。
    简是之却一头雾水, 那小厮话说得不明不白,平康坊是什么坊?
    他便问江稚鱼:“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江稚鱼沉吟片刻,低低开口:“就是青楼。”
    平康坊是古时长安城里有名的烟柳之地, 观这楼内楼外装饰,倒像是仿照而成。
    青楼??!
    简是之惊了一跳,立即垂目望向那些所谓的宾客, 起初没觉不妥, 如今一看, 果真个个神情暧昧, 前后簇拥。
    简是之万万没想到, 他们二人不过是半路投宿一家客栈, 这客栈竟于深夜摇身一变, 成了青楼!
    如此暗暗细忖,那方才他们于内间听到的响动,想来便是屋外挂灯装扮之声。
    简是之侧眼瞧向江稚鱼,却发觉与自己的惊讶相反,她倒是镇定得很,一派很见过世面的宠辱不惊模样。
    他又凑近了些,垂下眼眸打量她的神色,唇角便不自觉淡淡弯起,轻快道:“江大人倒是很懂行,怕不是……常客?”
    江稚鱼陡然回眸,正对上他满含调笑的眼眸,知晓他又在胡乱玩笑,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欲出言辩解,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因为她确实去过。
    不过绝不是简是之想的那样,彼时年少春衫薄,每每诗词酒会后便总有同侪拉她来这般繁闹之地庆祝,但是她去的都是上等青楼,也便是艺馆,只听听琴,品品茗而已,像眼下这种真正的青楼,她亦是头一次来。
    江稚鱼吃了哑巴亏,任由简是之出言逗弄自己,她也不理,只将目光淡淡投向一层正中的那方戏台上,三五歌舞已过,现下又新换上几位丽人,与先前那些粉黛不同,这几位穿着奇异,且以纱巾遮面,不似中原打扮。
    乐音一起,那些舞者皆踩着轻快的步伐舞动起来,腰间坠着的银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发出魅人声响,乐律至最高处,舞女齐齐摘下面上薄纱,台下登时掌声雷动,江稚鱼亦不自禁被吸引了目光。
    她瞧见那些女子并非中原人,而是生得颇有西域样貌,个个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眉不画而浓,唇不描而红,倒真如画中飞天神女般优美,难免叫人移不开眼。
    江稚鱼望得出神,并未听到简是之出言唤她,直到简是之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眼含询问看向他。
    简是之未开口,只是默然打量她,心中有些闷闷的不痛快,只觉她盯着舞女时的那般痴心模样,活像叫人生生勾了心魂去,就差有口水飞流直下了。
    简是之欲将江稚鱼拉回屋内,可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她,便被另有一双手捷足先登。
    简是之愣愣瞧着不知何时有一娇俏美人硬生生挤到了两人之间,此刻双手攀上江稚鱼的小臂,娇嗔说道:“这位爷,您可是想要饮些酒?如此良辰佳夜,让妾陪您吧。”
    说着,便从身后小厮手中接来一酒樽,利落地斟满酒,递到江稚鱼手中。
    江稚鱼只是怔怔然下意识接过,眼前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眼前这位姐姐比今晚她在此见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好看!
    那漂亮姐姐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将手中白瓷酒樽与江稚鱼手中的一碰,接着便仰头缓缓饮下。
    江稚鱼亦紧跟着她啜饮,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酒量,虽是与此等绝色美人对饮,她还是存有理智地只浅浅啜了一口。
    “瞧爷的装束,像是读书人,怎的会途径此地?”漂亮姐姐忽而冁然一笑,玉面之上顿时更添了几分颜色,又泠泠俏皮接道:“莫不是,为了与妾相知?”
    江稚鱼亦笑笑,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断不能与旁人言说的,索性随便胡诌道:“姐姐猜的不错,我本是入京求学,谁知前些日子家中突然来了书信,让我即刻返乡,我便也不敢多停留,择了近路欲赶回家中,谁知半路在此歇脚时,就遇到了姐姐。”
    漂亮姐姐笑得越发明媚勾人,凤眸微微眯起紧盯着江稚鱼瞧,两人本就分寸之距,她却又上前一步,直欲贴到了江稚鱼身上,朱唇轻启,声音越发娇柔,道:“那便好了,想来当真是缘分,爷今夜便是妾命定的贵人……”
    她忽而环住江稚鱼的手臂,媚眼如丝瞧着她,眼中星光直欲摄人心魄,嗔念道:“妾近日不知怎的,总觉胸口憋闷,不大能喘得上气,爷既是读书明理的,不妨为妾瞧瞧……”
    说罢,也不顾江稚鱼此刻一脸懵愣的神情,双手扯着她便要走。
    简是之一直在一旁默默瞧着两人的你来我往,此时面色寒厉得较十二月霜雪更甚,他立时出手握住江稚鱼的素腰,将人一下扯入了自己怀中。
    对上那位姐姐的错愕神色时,简是之只冷冷抛下一句:“对不住了,他不喜欢女的。”
    话毕,也不顾怀中人的挣扎,揽着她就大步回到了房间。
    待到锁好房门后,简是之才松开锁在她腰间的手,江稚鱼当即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几分,他说完那话后,她清楚瞧见了那漂亮姐姐瞧向他们二人的眼神都变了,就差没当场说明他们二人有私情了。
    既令她丢了脸不说,还错失了看漂亮姐姐的机会,当真讨厌,可还不等她发作,简是之却抢先一步冷嗤一声,幽怨道:“江大人怕不是忘了自己尚有公职在身,怎能放纵情志寻欢作乐?”
    江稚鱼满心无奈,她不过是瞧那美人着实漂亮,多看了几眼而已,怎么就被他说的好像不清白了一样,不过观他那副愠怒神色,倒像是真的生了气,却也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有美人大家一起看就好了,他不看竟还管着自己。
    “哦……”她好似恍然明白了什么,扬起一双潋滟眸子直瞧进他的眼中,含笑道:“我知道了,王爷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甫一对上她那噙笑眉眼,简是之登时心中一烫,被她诘问得哑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底气反驳。
    那娇媚丽人如此蛊惑勾引江稚鱼,叫他心里如何舒服。
    江稚鱼泠泠笑笑,一副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接道:“那漂亮姐姐来同我讲话,而不是和你,你便为此心中不快,对不对?”
    听得这话,简是之眸中的慌张顿时褪去,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不再接她的话,只淡淡抛下一句:“睡觉。”
    江稚鱼似乎这才将将记起,他们来此,是为停脚歇息的,可不是看美女的。
    见简是之走向床榻,她愣愣杵在原地,方才内间里的窘境便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极力压下面上的滚烫,转身出去找那店小二理论。
    于红绿人群之中寻了许久,才找到初时迎接他们的那个店小二,他正挨桌上酒,看来今晚生意万分火爆。
    江稚鱼足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听到,眼下天色已晚,她也倦了,不想再多耽搁时间,便直言:“小哥,你为我与我朋友开了同一间客房,劳烦快些再多开一间,我们赶路辛苦,想早些歇下。”
    那店小二看了她几眼,嘴角笑意又深了深,走近她身边道:“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本店的房间已满,莫不如……您便与您朋友一起睡一间罢。”
    江稚鱼登时涌上火气,他们来时她还特别注意了一下,三楼的客房几乎都是空的,怎么一下子竟都满了?
    “你们这么大的店,房间说满就满了?”江稚鱼没好气地质问他。
    那店小二只朝一旁推杯换盏的人群抛去一个眼色,江稚鱼思量一瞬,便知晓了他的意思,这客栈挂羊头卖狗肉,住店人少,做别的事的人倒是满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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