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 倒春寒,气温依旧冻得人瑟瑟发抖,乍暖还寒中,呼吸间还萦绕着白雾。
    教室内一如既往的阴暗, 窗户一侧外的竹林遮天蔽日, 风从窗缝中钻进来, 那丝寒风在整个教室里冻得钻入骨髓。
    安佳推开紧闭的教室后门,缩着肩用力蹬冻得麻木的双脚, 刚洗完手, 手指通红僵硬不住摩挲。回到座位,发现林蝉趴在桌上脸色苍白,捂着胃有气无力的。
    她意识到林蝉不对, 关心地问:“小蝉,你肚子不舒服?”
    “老毛病了。这几天胃烧得慌。”林蝉的胃一向不太好。小时候饿出来的, 现在她不敢吃撑也不敢挨饿,饮食清淡,辛辣刺激几乎绝缘。只是这几天,情绪不好, 胃第一个开始抗议。
    安佳打开暖手宝让林蝉捂在肚子上, 起身跑去校医室开药。路过1班教室时, 被周旭阳喊住了。
    “去哪儿啊慌慌张张的, 马上上课了。”周旭阳双手插着裤袋, 吊儿郎当地踱步出来,笑嘻嘻问。
    安佳斜了他一眼, 推开周旭阳:“不跟你说了, 小蝉胃疼, 我去找校医开药。”
    周旭阳退了半步, 目送安佳离开,才摇摇头回到教室。楼祁已经醒了,靠在椅背上,摊开一本教材,百无聊赖地问:“怎么了?”
    “哦,安佳说林蝉胃疼,去开药。”周旭阳摸摸寸头,打了个哈欠,正想开口找楼祁借作业抄,就见楼祁忽的起身往门外走,疑惑喊道,“诶,去哪儿啊?”
    楼祁没应他,早已没了人影。
    林蝉胃抽疼得浑身乏力,脸色苍白。安佳带了一盒冲剂回来,给林蝉泡好。林蝉抬起脸接过茶杯,整张小脸全是冷汗,嘴唇发白。
    一眼就叫人看得心疼,安佳拧着眉嘟囔:“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小蝉,你是不是有心事。”
    林蝉喝了口胃药,暖暖的药剂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半个身子暖和了,她脸色才看着好一点,僵硬地扯着嘴角笑:“我没事。”
    “你有。我看得出来。”安佳顿了顿,压低声音小声问,“是不是因为楼祁?”
    上课铃声忽的响起,原本嘈杂的教室里蓦地安静下来。一股寒意直冲进林蝉的身体,胃又是一阵抽疼,她拧紧眉,蜷缩身体。
    见她如此,安佳没有继续问下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这一整节课,林蝉都伏在桌上,没有精力听课,但胃舒服了点。安佳收到信息,怪异地看了眼林蝉,走到了楼梯拐角。
    楼祁颀长笔挺地立在窗口,手里提着一只便利店的袋子。
    安佳看见他就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干嘛,你还有时间找我啊?不陪时澜啊?”
    这话刺耳,楼祁直皱眉心:“瞎说什么。给。”他把袋子递给安佳。
    “这什么啊?”安佳看了眼袋子内,袋子提手温热,里面是一杯塑封好的桂圆红糖姜茶,一盒养胃胶囊。
    楼祁没多解释:“外婆胃不好都吃这个的,试试。”
    安佳气笑了,上下打量他:“你自己送给她啊?”
    表情一僵,楼祁垂眸,低声:“她不是躲着我吗?”
    懒得和他废话,安佳踩着重重的脚步回到教室,把袋子放到林蝉桌上,吸管“啪”地插进塑封杯子里,叹道:“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让你别喜欢楼祁,他的心不在这。”
    林蝉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听到这话,动作倏地一顿,垂下眼没有吭声。姜茶温辣,她的身体一下就热了起来。
    安佳只是出去了几分钟就提回来这些东西,林蝉知道来处。身体带了暖意,胃也莫名舒服不少。
    她当然知道,楼祁的心不在这。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要是喜欢能像开关,随意操控,那怎么还有暗恋呢?
    暗恋是无法窥见天光的秘密,心脏在跳,它便存在。
    时澜和楼祁几乎每天课余时间都会在一起,时澜在外休养身体课业有退步,楼祁则是自学了高三的课程,被时澜缠着要求帮忙补习。
    偶尔楼祁一个人回来,和林蝉聊了没几句,时澜一通电话过来,楼祁又抱歉地离开。
    天气越来越暖,一次春雨过后,有春笋从教室外的天井破土而出,冒出了毛茸茸的尖。白玉兰枝头冒出新芽,空气里是泥土的芬芳。
    林蝉收到了来自顾霆的新消息。
    北京那边有了回信,顾霆说,根据人像对比和林蝉记忆,对方是林蝉的生父,几乎达到80%的可能。一同发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颜色稍微失真的彩色女童照,年代久远。女孩儿站在故宫门口,一身白色公主裙,圆脸可爱,扎着两支羊角辫,歪着脑袋,笑容灿烂。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看得出是娇生惯养小千金。
    林蝉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长相,小时候也不曾留下照片,但她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自己。
    她问什么时候可以确定亲属关系。
    顾霆很快回复:【周末我回永南,接你去一趟警局,采个样送去北京做亲子鉴定。】
    期待中带着紧张,林蝉回复:【好,谢谢顾霆哥。】
    周末,校门只留了一道小门。小门旁,林蝉站在微寒的春风里瑟缩着。春节的时候,她用兼职存起来的钱,买了一件春季的长款大衣,花了五百大洋。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花的最大的一笔钱。
    驼色长风衣剪裁很好,干净利索,长及膝盖下,衬托着林蝉个高腿长气质绝佳。
    林蝉对着保卫室的玻璃门,隐约照了眼镜子,思考着晚上去浴场如果遇见楼祁,他会不会发现自己穿了新衣。
    会夸她一句,眼光不错吗?
    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儿,胡思乱想间,顾霆的车到了,车子鸣了两声,车窗摇下,顾霆那张阳光正气的脸出现在窗后,笑着喊:“小蝉,上车。”
    林蝉开门坐上副驾驶,车子调头,往永南县公、安局驶去。
    南高公交车亭,时澜展开右手,展示着自己纤长的五指和漂亮精致的美甲,娇声问:“楼祁,你看我,昨天做的美甲,好看吗?”
    男生坐在公交车亭的长凳上,双腿交叠伸直,双手撑在身后,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空,时澜的手伸过来挡住光,背光之下,美甲晶莹绚丽的樱花图案如同水晶。
    楼祁却想起林蝉的手,纤细修长,指甲圆短,没有任何打磨修饰,朴素但可爱。
    一辆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楼祁的目光绕开时澜的手指,看向远处,视线在那辆车上停留半秒,微一挑眉。
    那辆车,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时澜还在问楼祁自己的美甲,楼祁敷衍道:“还过得去。车来了,上车。”
    网约车停在站牌下,楼祁起身径自上车,时澜沉着脸,好看的柳叶眉蹙起,嘟囔一声“还得换“,才缓缓跟上。
    根据时澜的保证,她的主治医生前天终于回国了,还是看在时澜的面子上,这回在国内各地学术交流前,先来到永南县见时澜。
    “我在国外的时候,张医生对我可好了。他说了,我的朋友他一定会收治,不用预约,所以阿姨的病就放心吧。”下了车,时澜骄傲地说。
    楼祁感激地道谢,抬眼看着这条市坊巷路口,是老城区最出名的服装店一条街,永南县公、安局就在巷子里的一个大院里。
    新大楼在新城区,但还在建,暂时无法搬迁。
    走进巷子,整条巷子更像是商业街,比起林蝉家的紫藤巷路面宽敞许多,还能通车。
    街道两侧一水的女装店,时澜时不时就钻进一家服装店挑挑拣拣,对镜往身上比划。
    一来二往,楼祁眉心渐渐锁紧,越发不耐起来。就在时澜想进入第四家女装店时,楼祁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语气略显强硬地质问:“你到底是来逛街的,还是来带我见医生的?”
    时澜手腕被握得生疼,眼角立刻红了,委屈地抱怨:“楼祁,我和医生约的是下午三点半,现在不是才两点半吗,还早呢。”
    楼祁牙关咬紧,强忍住心底的不耐烦,深呼吸:“好,抓紧时间吧。”
    时澜娇俏地说“好”,抬手要挽住楼祁的手臂,被楼祁避开了。眼里闪过一抹不忿,时澜压下不甘心,不慌不忙地继续试衣服。
    两人又走进一家比较大的女装店,店里顾客很多,两人没穿校服,并肩进入店里,女顾客们都纷纷投来惊艳的眼神。
    店员热情迎上:“美女,喜欢什么随便挑。”
    时澜挑了三四件衣服进更衣室试,楼祁坐在一旁沙发上,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店员端上热茶,招呼他:“帅哥,你要吃糖吗,你女朋友还需要一点时间。”
    楼祁看她盘子里的薄荷糖,愣了半秒,摇头:“不了。还有,她不是我女朋友。”
    薄荷糖他有。
    他需要的,只是能和林蝉分享的那颗糖。
    楼祁等到犯困,闭着眼小憩一会儿,时澜轻拍他肩膀,楼祁蓦地惊醒,才发现时澜不知何时已经买好了衣服,提着袋子笑盈盈地看他。
    “刚才想让你帮我参考一下的,你都睡着了。”时澜还抱怨道。
    抬头看了眼店里的壁钟,已经四点,早过了时澜口口声声所说的约定时间。心中的不耐烦终于堆到了顶点,楼祁黑着脸,快步往店外走。
    时澜小跑跟着,依旧笑意满满:“楼祁,你要不要看看我买的新衣服啊,都很好看!”
    楼祁径自往前走,不做停留,时澜紧跟在他身后问:“楼祁!你怎么了嘛,等等我!”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楼祁觉得可笑,停下来,讥讽道:“时澜,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时澜怔住了,眼眶瞬间通红,可怜兮兮地想要握住他的手,被楼祁甩开:“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怎么敢骗你。”
    楼祁抬头深呼吸,压下自己内心阴暗面的暴戾:“你回国的时候,说你要给我妈妈推荐医生,电话面诊,结果呢?三番五次找这个借口约我出来,不是逛街就是吃饭,拖了大半个月我才和张医生第一次通电话。”
    “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说张医生会来永南,结果一推再推,今天说约好了时间,你却根本不着急,慢悠悠的还错过时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和他约好,对吧?”楼祁低眸,眼神认真地质问。
    时澜眼神闪躲,提着袋子的手交叠在一起不住摩挲,她抿着唇,半晌,小声说:“他……确实会来永南,今天是我疏忽了,改天我一定帮你们见面。”
    楼祁嗤笑一声,摇头:“不必了。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说罢,他转身要走,时澜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被楼祁甩开。
    时澜红着眼,握紧拳头。
    湿润的春风吹过,身后的时澜突然一声痛呼:“啊……我的脚。”
    楼祁停下脚步,终是不忍,回头看她,时澜蹲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腿不停呼痛。
    林蝉多年旧疾,比她严重得多却从没喊过疼。楼祁看出她的把戏,但仍旧于心不忍,回来扶起她。
    时澜小声道歉:“楼祁,真的对不起,我可能确实有时候说话夸张了,但是……我真的在努力。我给你看我和张医生的聊天记录!”
    她急于自证,楼祁已经没心情再去辨别,叹道:“随你。我妈也不是非张医生不可。”只是看到时澜如今像个正常人,他想要更大的把握治愈而已。
    见楼祁兴致缺缺,时澜心急了,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一心为了楼祁好。
    楼祁觉得烦闷,抬头看见了县公、安局门口的巷子拐角处,开着一家手工皮具店,名叫“all in”。
    这小姑娘不是最贪财了吗,一心一意要赚大钱。做一只又大又好看的钱包,花很久很久才能将包塞满,她会喜欢吧?
    发现楼祁停下来看着点名,时澜激动地问:“楼祁,我们进去看看吧?”
    没等她说完,楼祁已经抬脚进入店里。
    亲自diy皮革钱包不难。但楼祁挑颜色和款式就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时澜原本也想上手做,看了工序以后就觉得麻烦,最后挑了一款深蓝色的男士钱包成品。
    楼祁选了块粉色的树皮纹牛皮,打算做一只大好带拉链的手持皮夹,跟他手掌一边长。皮料有多余,他打算再做一只小巧的卡包,给自己用。
    虽然是粉色的,但是和大的是一对儿,也算是和小知了有情侣款。粉色又如何,也好看。
    选好款式,楼祁开始画样,上手裁剪。楼祁认真投入不再管时澜。这回,无聊的人换成了时澜,坐在一旁沙发上玩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黑了,路灯一盏一盏依次亮起,像星光一一点亮银河。
    楼祁的钱包做得七七八八,交给店主先保管,下回来继续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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