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人,从不信佛,从前有相国寺僧人进宫讲经,她也都是避开的,除却前世,从不曾见过秦观南,他怎么识得?
    呸呸呸,他是不是胡诌的,根本不姓秦,名唤观南也只是因为法号观南。
    和尚一双眼睛,如深藏万物的湖,那汪湖水注视着兰时,又像是透过兰时在看别的什么。
    “贫僧有一故人,算是与卫国公府有些渊源。”
    兰时勉力假笑,“和尚长头发,应该挺费脑袋的吧。”
    他前世经历还真是丰富,烧过戒疤都长出头发来了。
    和尚笑起来更惑人,半点清心寡欲的意思都没有,“施主说笑了。”
    装!你就装吧!
    兰时心里腹诽,前世一同与她在边境吃沙的左膀右臂上辈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东西,一个如今章台走马不务正业,另一个更过分,竟然直接四大皆空寸草不生了。
    兰时捏了捏手心,才勉强稳住心神。不着痕迹地套话,“听闻大相国寺有位高僧妙手回春,想必此刻就站在我眼前了。”
    “大师不同方丈一起进宫讲经,如今大相国寺竟需要大师来做解签庙祝了吗?”
    太子殿下拎着炙猪肉,好不容易挤过层层人群过来,就见那妖孽一样的和尚对着兰时笑得不怀好意。
    这还得了!
    父皇容得下这帮信天信命的和尚,他可未必容得。
    大相国寺什么风水,怎的这僧人,瞧着这般六根不净。
    太子殿下将兰时往二人中间一站,将兰时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向那和尚的目光也极为不善。
    “阿弥陀佛,今日是万姓交易,故留在此处,待故人来。”和尚见过世面,面对气势摄人的太子,也不卑不亢。
    “女施主,贫僧奉在佛前的佛珠,已经开了光,今日赠予施主,全当一段善缘。”
    和尚越过太子,径直瞧向站在太子身后,试图冒头的兰时。
    太子殿下瞧着和尚捧出来的宝蓝色荷包及其碍眼,恨不得给他掀了。
    兰时也不上前,只在后面扯扯太子殿下的衣袖。
    太子殿下火气顿消,虽还是看这和尚极不顺眼,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那荷包,转递给兰时。
    兰时揭开那荷包,里头是两条佛珠手串。
    “为何是两条?”她不信佛,但也没听过这种事还有多多益善一说。
    和尚声音悠远,如在岸鲛人,蛊惑平民,“一条赠施主,另一条,便赠予我在这十丈软红中的缘分吧。”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冷声道:“出家人还是六根清净,好好修行地好,大师此生只与佛祖有缘。”
    这一番话实在太过直白,连兰时都有些诧异,这和尚还得罪太子了?
    此前分明并未听过殿下也不喜僧侣。
    和尚并不动怒,“修行即是修心,贫僧无论是否身在红尘都将这心修得清楚明白,反而红尘俗世中人,乱花迷眼,看不清真心,徒增无数追悔懊恼,姜施主,他日有缘再见,若有难事,可到大相国寺中来。”
    和尚行僧礼,转身回主殿内。
    太子殿下只觉这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样直往他胸口戳。
    这和尚以后休想再往宫中讲经!
    “殿下你瞧,这佛珠内侧刻了字。”
    太子殿下怒火中烧,这六根不净的和尚竟敢往佛珠上刻兰时的名字!
    明日就端了这寺庙,大相国寺再不许开了。
    太子殿下强忍怒火看过去,这檀木珠子内侧的确刻了个字,刻痕极深极重的一个谙字。
    刻得这般用力还掌握着分寸没将这珠子刻碎了,连个裂痕都没有,可见雕刻这人,是下了大功夫的。
    不是兰时啊,那这庙可再留两年。
    兰时有些欣喜,“他竟与五哥相识,怪不得见到我便称我为姜娘子,不知他与五哥,是同窗还是至交。”
    兰时对与她家人交好的人都抱有好感,极为爱屋及乌,哪怕这人现在僧袍戒疤,说话也云山雾罩,但兰时还是觉着亲近。
    太子殿下将那佛珠塞回荷包里,温声道:“怎样都好。”
    只要不是觊觎兰时,都好。
    作者有话说:
    写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1是出自东京梦华录
    第27章 五郎
    这样的人,也配自比五郎。
    和尚来去匆匆, 虽然长得业障缠身的模样,说起话来高深莫测, 倒还有那么些隐世高僧的意思。
    殿后资圣门前多卖书籍图画, 余下便是香烛元宝之类,孩子们年岁小,并不笃信这些, 匆匆逛过, 便一同回去了。
    兰时今日本打算指点一下慈济院的娘子们练习腿法,可太子殿下半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她还是只能把这事全权托给花婶,早早随太子殿下回宫去了。
    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宫城走,兰时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看着那串碍眼的佛珠,暗道失策,早知道自己去求一个,让那主持来开光, 那今日兰时便不会捧着旁人送的东西出神。
    “殿下, 大凉可有哪家姓秦?”那般恣意潇洒,且见识不俗,若和尚真姓秦,应当出自大族。
    太子殿下稍加思索,还当真给了兰时答案,“岭南, 岭南秦氏, 自开国时起便镇守岭南, 与卫国公府一般,是武将世家,他家这一辈,只一个嫡子,听闻极是体弱,从未迈过家门。”
    竟然是这般吗?
    兰时记得,彼时的秦观南,虽红衣热烈,但眼底一片冰冷,率军驰援时,姿态极低,双膝跪地献了一块颇为怪异的染蓝兵符,他说,“秦氏观南,率部来助,自愿归入黑风旗下,听姜帅统领。”
    对!那时秦观南发尾绑了个指甲大小的白玉珏,大凉境内,男子几乎都束发,只他黑发束成马尾,玉珏垂在发尾,总能听见玉珏的脆声。
    听他带来的部众说,只有丧偶才会将家传玉珏一分为二,一枚随葬,另一枚悬在生者发上,表示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习俗,分明都不是中原的。
    所以,前世秦观南举族率驻军来助战了?
    还真是深明大义。
    兰时脸上怀念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太子殿下看得清楚,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他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失去兰时了。
    “阿宛,初一哥哥在这里。”他紧紧握着兰时的手,强硬地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来。
    此刻太子殿下也是百转千回,从他那支离破碎的梦境和兰时看似顺从的抗拒里头,他已经可以推测中他二人似乎并不和顺的夫妻生活,一点点波动都能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更不必说那观南和尚,生得惑人,像个妖僧。
    他实在没法子不担心,那妖僧与兰时在前世是旧识。
    “殿下,我同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已及笄,莫要再唤我小字。”兰时皱着眉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竟然未能抽动。
    太子殿下何时有了这般力气?
    “那、那你再唤一声初一哥哥。”
    太子殿下一直都记得,初遇那日,全身缟素的小人儿,认真同他说:“你叫初一?我是十四,咱们正好是十五呢。”
    哪怕他后来解释了许多次,他叫萧褚胤,也依旧被叫了许多年的初一哥哥,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兰时便再也不叫了。
    兰时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太子殿下那一句,一路无话。
    太子殿下终是体会了,何为落寞与不遂愿,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被欢欣盈满的一颗心,被人用针挑破了,他只能亲眼看着所有的欢欣从心底流走,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十分挫败。
    他轻轻放下兰时的手,将小几上那叠软酪往兰时跟前递了递,也不再言语。
    兰时回了仁明殿,许多时日,都只在藏书楼与仁明殿两处往返。
    太子殿下也忍住了,没往兰时跟前去,横竖人就近在咫尺,每日他都这般想想,聊抵安慰。
    直到礼部呈上来今年武状元同世家子的演武会。
    太子殿下才终于得着机会,光明正大地到仁明殿去寻兰时。
    太子殿下存着私心,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若是这武状元出众,那将来是会投到北境军中的,你不想去看看吗?会归入鹰旗下的人,究竟匹不匹配?”
    黑羽鹰,是卫国公府姜氏的家徽,北境令旗黑风旗,也因此又被称为鹰旗。
    这提议诱惑太大了,兰时实在没法子拒绝。
    所以太子殿下得偿所愿,光明正大地带着姜兰时去观战了。
    并强硬地兰时的座位安排在自己身边。
    礼部筹备这种事,驾轻就熟,红绸彩带,环得喜气非常。
    天气也格外顺应人意,晴空万里,那武状元,锦衣环佩,年岁正好,想来也是个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
    新科武状元,站在演武场正中央,面对一众观战的百官与世家,也毫无怯意,的确方方面面都很优秀。
    “就是不大稳重,若是放到战场上,怕是不行。”
    兰时拿团扇遮住脸同太子殿下小声咬耳朵。
    每年她都会去北境和大哥大嫂子侄们待一阵子,兵法布阵与武艺身手是两代卫国公亲授,前世又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
    这位武状元少年夺魁,是骄傲些,但放到姜兰时跟前,就不太够看了。
    “需得历练历练,他可别一上来就请旨往边关去,不然一定会吃亏。”
    太子殿下眼都不眨,认真凝着姜兰时,听她分析,还将那一碟荔枝煎往她跟前推了推。
    “不才承让了。”武状元眉眼之间难掩得色,家中是朝廷新贵也便罢了,他如今也是平步青云,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怎能不得意。
    “便是卫国公家的五郎在此,某也愿意战上一战,某受教于太学,习得是报国志,与自国子监转入太学的五郎还是不同些。”
    听到五郎,在场众人心下了然,卫国公家五郎,姜承谙,是此刻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那姜兰时的五哥,在永夜关一役中为先锋官,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为争取先机,被敌方砍断双腿,艰难活了下来。
    现在在北境军帐做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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