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照熙左右张望,道:“久推官何以怀疑学堂六子将人关在马场?”
    欧阳意点头, “回思学堂的骑射课便是在这北郊马场上的。江承典也说过,第一次遭霸凌就是在马场。”
    韩成则忽然想起来,“北郊马场是官办, 挂在兵部名下, 哦对了——学堂六子之中, 那个叫苏止的学子,其父正是兵部司曹!”
    顾枫恍然:“苏止,我记得江承典说过,他自封为东木青龙!上古六兽中青龙为大——苏止是他们的头领!”
    “走,咱们去探探虚实。”
    诸人直奔管事所在,表明身份,管事好久才回过神。
    天后下旨彻查回思学堂学子失踪案,满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管事一看是疏议司,就算明知道自己没犯案,也怵得慌。
    管事姓林,是一名兵部令司,九品之下,官员往来他很熟悉。
    “这儿是离长安最近的官办马场,大小官吏经常携家带幼过来。苏司曹家的公子啊……他是常客……”
    人就是这样,偶尔见一次会记得清楚,常常见反而习以为然,不会太留印象。
    黎照熙问:“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苏司曹掌管马政,是马场的顶头上司,他有随时进出马场的腰牌。”
    “咱这儿是官家马场,规矩可严的,马不外借,亦不留宿。不过兵部的官爷们是例外,兵部众人逢年过节会到此聚餐,就在后山。”
    “苏公子嘛,也常带苏司曹的腰牌,携友来骑马游乐。”
    极目远眺,广袤的草地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学堂六子的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过了最稚嫩的阶段,离成人的成熟还有点距离。
    他们具有极强自尊心、嫉妒心,自大、偏激,心里同时有着幼童的幻想、成人的野望。
    行为幼稚、乖张、难以自控。
    发泄的场地需要足够空旷、隐蔽。
    霸凌才能无限制地疯狂、恣意……
    长安地贵,他们荷包有限,几乎不可能买得起大宅子专供玩乐。
    都是孩子,扎堆出现容易引人注意,但他们来这儿却很合理,亦不会引起注意。
    黎照熙:“苏公子进出可有登记?”
    林管事皱眉想了会儿,摇摇头,“几个孩子过来玩,有时骑马有时乘车,真没登记的。我这儿马奴多,也都认得苏公子,自有人伺候他们。嘿,苏公子出手大方,不少马奴都得过他的赏。”
    韩成则:“所以是没人管他们了?”
    林管事但谄笑不语。
    欧阳意与韩成则对了个眼神,心中已有判断——马场对学堂六子出入不限,这里很可能是他们的老巢。
    来对地方了!
    林管事多年迎来送往,最通人情世故,熊孩子捣蛋,只要不闹出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远处,几个牧马奴坐到树下,有的干脆伸长腿放松。
    看着自由闲散,其实不然。
    在官方马场的马奴多是戴罪的身份,他们来自官宦之家,受家主犯罪被罢官抄家牵连,没有人身自由,起早贪黑地伺候马儿,艰苦不说,要是马儿病了死了,都会被追究责任。
    欧阳意:“经常伺候苏公子的马奴都有几个?”
    林管事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苏公子来这儿跟来自己家一样,我这脑子竟是也想不起谁来。”
    说着取出一本名册翻开,眼睛一个个掠过上面的名字,然后报出几个马奴姓名。
    “这几个也是在马场呆得时间久,懂规矩,我才敢派他们伺候苏公子。”
    “这些马奴什么来历?”
    林管事轻蔑地嘿笑一声,道:“都是罪奴,能有什么来历,大都是因为年纪小,没被发配边疆的,才送到马场。别管以前哪儿来的,在我这儿都是贱奴。”
    林管事见不是找他麻烦,话也多起来,“他们该感恩的,若是跟大人去了岭南或矿场那些地方,都是九死一生。在马场这儿,他们还能有口安乐饭吃,有工钱拿。朝廷每过几年就有大赦,他们熬一熬,熬到脱离奴籍,重获自由身呢。”
    能脱离奴籍,重新做人,多好。
    到底是什么令他放弃对未来重获自由的希翼,犯下重罪。
    是否自由的日子对他已毫无无吸引力?
    过去的光鲜再无法复刻,过惯钟鸣鼎食的生活,吃惯了山珍海味,无论将来身处何处,都已食之无味?
    欧阳意问:“他们之中,有没有以下情况的。他出身名门,以前也是少爷,是人上人,出门仆人侍卫如云,他见过大世面,举手投足都是贵公子模样;因家族获罪,来马场后很不适应,想过要逃跑,但又被你们抓回来,狠狠地教训过几次,从此以后就老实了,从此,你便放松了对他的管教。”
    “但后来,你三天两头没看见他身影,譬如他说他病了,又或者哪里不舒服了,你也未认真管他去哪儿,毕竟出身那么高,你也不打算跟他太较真。”
    “他与苏止表面上关系并不亲近,两人见面甚至表现得无话可说,苏止也不要他像个奴仆一样伺候,但却是最青睐他、最看重你他。”
    “他骑□□湛,甚至文武双全,每次回思学堂的学子们来马场,他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仿佛在看自己的过去……”
    !!!!
    随着这一句句话,林管事眼睛越睁越大,脸都青了,张大嘴巴好久没出声。
    “任微……他叫任微……就是任秉达之孙……”
    *
    奉宸卫卫所。
    “诸将听令,即刻按计划实行抓捕,不得有误!”
    “兵部司曹苏奎之子、门下省录事曲晚盛之子、中书省通事舍人涂凌之子、弘文馆学士张壶之子、光禄寺寺丞杨生露之子、御史中丞傅俊之子,名单你们都有,若家人拒捕,尽数拿下!”
    “怀仁,由你总领,若有变数,以我令牌,便宜行事!”
    一连串命令已下,奉宸卫上下无有不从。
    狄仁杰正好就在卫所,站在梁柏身后,捋须点头,“大将军治军有方。”
    梁柏转身,朝他拱拱手。
    狄仁杰:“崔友沃的案子今日便能了。”
    梁柏:“回思学堂学子失踪案今日也能。”
    二人相视一笑。
    狄仁杰问:“大将军可有意与我同审谢淳。”
    梁柏:“我还有事,不能陪狄公。”
    狄仁杰不禁好奇,崔友沃案背后是黑蝠团,梁柏竟不亲自参与,可是稀罕事。
    梁柏:“我决定去见见一个人。”
    狄仁杰:“何人?”
    梁柏:“曾和内子有过婚约之人。”
    狄仁杰没曾想是这个答案,顿了顿,方道:“了然。久推官的事也是头等之事。”
    梁柏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赶走李匡,又来一个江泓。
    出奉宸卫所的那刻,这个人名从唇齿间咀嚼过,化作梁柏唇边一丝轻蔑的讥笑。
    *
    马场。
    欧阳意:“任秉达是……”
    韩成则:“任秉达曾是二品的太子詹事,加封金紫光禄大夫,为名臣杜如晦之学生,亦师亦友,任家与杜家后代交好。”
    “任秉达嫡子后来也拜杜如晦之子杜荷为师,杜荷娶太宗与长孙皇后之女城阳公主,为驸马都尉,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郡公。”
    “但杜荷其后协废太子李承乾行谋逆,任家遭受牵连,从此一蹶不振。后来,任秉达过世,其子因另案被抄家……”
    林管事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下官这就去把人带来!”
    韩成则拦住,“找个和他相熟的人去,你不要亲自出面,就说他负责养的几匹马有点问题,喊他来瞧瞧,懂吗?”
    林管事直抹汗,“好,好。”
    说着出去叫人传话,传话的又喊了树下休息的其中一个小马奴。
    韩成则招来齐鸣、沈静、陈理和黎照熙,商量隐蔽、布控等事。
    林管事小声说着:“马奴们都住马舍旁边,离这里很近的。任微这几日称病,没来。我就说这任微看着古怪,天爷,他是惹了多大麻烦呀!”
    韩成则皱眉道:“已经布控妥当,怎么任微还未到?”
    这时,被遣去带任微的小马奴气喘吁吁地跑来。
    “任哥不在马舍,我其他地方也寻了,都没见他人影……”
    林管事几乎尖叫,“什么!”
    欧阳意和韩成则对视一眼。
    顾枫祭出国粹,“tm.d!溜了?!”
    *
    江府。
    “母亲惊惶晕厥,已经服了药,睡下了。有劳梁兄挂怀。”
    梁柏心中虽厌烦江泓,修养却是极好,上门并未急着询问,而是先表达了对江家遭遇的关切。
    江泓在旁引路,“这里是犬子书房。”
    梁柏扫了几眼,笔墨纸砚,书架上也是寻常读物,再普通不过。
    随手翻看了孩子的诗作,倒有几首出彩的,梁柏轻声吟诵一遍,说道:“江郎中少年高中,博览群书,虎父无犬子。”
    江泓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儿之作,难登大雅。”
    再多谦辞亦无心情说了,江泓满脸疲惫,在孩子书房里,被勾起思子之情。
    梁柏终于开口问:“平时都是你亲自教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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