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补充:“我这位朋友品性有些浪荡,但我信他不会打咱慈幼院的主意。”
    也不是不会,是不屑。
    他有缎子铺、绸绢铺、解当铺,还有走标船、贩盐引等等,诸多生意。
    婆子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欧阳意最后道:“你们且放宽心,以后再有他的捐赠,统统收下,多多益善,少少不拘。”
    婆子打消顾虑,欢天喜地到处分享这个好消息去了。
    待婆子离开,这次顾枫也不毒舌了,由衷夸奖道:“南安王有心。”
    安心落意,是安心、不要有顾虑的意思。
    李匡赠米的心意都在这四个字里。
    在告诉她,赠米是他自己想做的事,希望欧阳意不要因此觉得亏欠了他。
    他已把爱埋心田,不必去提谁欠谁?
    欧阳意给整得哭笑不得,“霸总的内心戏还是那么多!”
    顾枫也笑,“我看他这次表现挺乖的。”
    是很乖,自上次从洛阳匆匆赶回,提醒她要小心韦家,之后便再没有见面。
    听说她受伤,李匡派人往疏议司送了许多人参鹿茸,他自己不来她家,托韩成则带来,倒确实是没再骚扰过欧阳意。
    这样挺好,父女之情啊呸,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李匡这么懂事,倒弄得欧阳意不好意思。
    因为他赠送给自己的玉牌丢了。
    明明记得放在梳妆柜呀真没就忽然不见了,在家翻箱倒柜好几天都没找着。
    算了,反正是送她的,就算她的东西,回头有空再找找吧。
    总之就是,过年前这几日,工作和生活的氛围都相当舒适。
    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想赖床就赖床,反正疏议司不用她打卡。
    洗漱后,去厨房锅里,总有梁柏给她买的各式早点。
    慢悠悠吃完爱心早餐,再去疏议司看看书摸摸鱼,蹭个公家的午饭和热茶什么的,听顾枫和同事们插科打屁……
    小日子不要太美好。
    梁柏就不同了。
    李显退位、新帝登基、朝堂洗牌……忙得不可开交,经常要到晚上很晚回来,欧阳意已经睡着。
    等她醒,梁柏又走了。
    没碰面,但不妨碍夫妻间的交流。
    欧阳意求顾枫制了保温锅,以草编,辅以厚棉,睡前下个鸡蛋羹放里头保温,给梁柏当夜宵。
    梁柏呢,也是每天一大早把柴劈好、水烧好才出门。
    还有,为了证实心中猜想,欧阳意故意睡前喝许多水,半夜内急而醒,果然发现自己是被梁柏搂着的。
    稍一挣动,半梦半醒的他都会呢喃着“别怕,我在”……
    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推开,不揭破,反而往他强悍又温热的胸膛里钻。
    夜色漫漫,人生路长,这样安静温暖的守护与陪伴,足矣。
    除了尿急。
    然而美好的时光却是短暂的。
    谁也没想到,都快过年了,疏议司接到一个极为棘手的案子。
    *
    这日,欧阳意正在翻看一本旧卷宗。
    顾枫歪靠椅背,翘着脚嗑瓜子。
    陈理和黎照熙在为一件旧案的判词争执不下,他们是文举出身,都是先帝时期的探花郎,论咬文嚼字,疏议司没人比他们强。
    相较之下,齐鸣和沈静就显得不学无术,正你一句我一句地吹牛皮。
    厅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洋洋的。
    齐鸣:“韩师兄今天是第一次作为咱疏议司老大去见张尚书,知道张尚书把各司郎中都召集开会干嘛呢?”
    沈静挠头:“这我不知啊。”
    “就说你消息忒不灵通。”
    齐鸣嘚瑟,等沈静一脸“求求你快说”后,才道,“张嵩不是被撸了嘛,刑司的老大也被张嵩牵连,被周侍郎以驭下不严为由降职了。刑司要来个新郎中,张尚书就把大家都叫去,互相认识认识。”
    又道:“这位刑司新老大不得了,是秘书省出来的,之前就是从五品的秘书丞!十六岁就高中状元,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欧阳意听见“秘书省”三个字,眼皮一跳。
    陈理和黎照熙听见“状元郎”,也停下争执。
    欧阳意抬头与顾枫对视,也从对方眼神里看到疑虑。
    齐鸣未有察觉,兀自絮絮:“秘书省什么地方啊,掌管经籍图书之事,下领著作局和司天台,秘书丞必须是满腹经纶的博学之士!哪天我也去结识一下!”
    “这么厉害!他叫啥名?”沈静满脸崇拜地问。
    “姓江,名叫……”
    脚步声响起,齐鸣在看见进来的人后,登时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闭上嘴,讪笑地挥挥手,“呃,师兄,您这么快就回来……”
    韩成则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私下和你说的事,今天早上张尚书才宣布任命,你倒好,全叭叭出去!”
    齐鸣缩缩脖子,知道犯了错,不敢再讲。
    韩成则看见欧阳意,慈祥道:“意师妹今天来得这么早啊。”不在家睡晚点嘛。
    这态度,跟对齐鸣简直一个南一个北。
    欧阳意问:“师兄。那边议事结束了?”按理说没这么快。
    韩成则眉头皱起,“又发生一起学子失踪案,这是回思学堂今年第五起了!”
    “几时的事?”
    “昨日。”
    “谁家的孩子?”这么倒霉。
    “户部一位八品书令史的独子,一夜未归,家里人都出去找了,没找着。前四名失踪家长都找雍州府报案,这案子是雍州府在查,但周侍郎今日将这案子接过来了……”
    齐鸣疑惑道:“疏议司从来都是接凶杀案,咱从没管过失踪案啊,为什么……”
    沈静也抱怨道:“周侍郎是存心不让咱过年吗?”
    陈理和黎照熙也犯嘀咕。
    这才休息几日,一个个的都懒筋发作。
    韩成则脸黑下来,“都别嚷嚷了,周侍郎现在就在失踪者家里,等着我们过去!晚到了有咱们好果子吃!”
    这下所有人都回过味儿了。
    敢情失踪的孩子父亲是周兴的关系户啊。
    不同于西极山女尸案,上次是欧阳意胜券在握,在周兴关注此案时已锁定犯罪嫌疑人。
    这次呢,万一熊孩子贪玩,自己离家出走,这让他们上哪儿找去?
    也难怪韩成则变成暴躁老哥,办这种失踪案杀鸡用牛刀。
    吃力不讨好。
    欧阳意匆匆将手里的旧卷宗合上,收到抽屉,起身随众人出发。
    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往外走,按理是不会注意到那本被收入抽屉的旧卷宗,只有沈静,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微微伸长脖子,终于看清那泛黄封面上的字——
    “商州孩童失踪档案”。
    商州、孩童、失踪。
    一股巨大的记忆浪潮汹涌而来,沈静呼吸急促几分,眼睛登时都瞪圆了。
    就在这时,欧阳意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望他。
    沈静心里惊涛骇浪,但面上硬是绷住,“那什么,久推官还是坐我马车吧,舒服。”一边说一边指着门口。
    欧阳意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她进了轿厢,沈静才终于将胸口那口浊气给呼出来,再不敢想七想八,专心驾车。
    路上,韩成则与欧阳意同乘马车,介绍案情。
    “要说起回思学堂,名堂就大了。”
    “先帝重用寒门打击门阀,寒门为了抱团,集资办了回思学堂,专收朝中六品以下的寒门子弟。请名家教学,已经教出了好几个三甲进士。”
    “一来二去,回思学堂名气越来越响,基本集中了长安城六品以下官员十之六七的孩子,教书先生二十余人,学子达三百余人,成为长安最大的学府。”
    “最早发现孩子失踪的是孩子父亲,一个八品文吏。昨日放学,他去接孩子,但在门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竟是出了城门,越走越幽静,最后来到一处别苑。
    “新景山庄?”沈静露出一个疑惑表情。没走错吧?
    “周侍郎说的地方就是这儿。”韩成则紧跟着下车,也露出困惑。
    高墙绿瓦,门庭肃穆,虽无甚装饰,简朴中透着大户人家低调的气派。
    “好大……”“气派……”疏议司众推官纷纷发出感叹。
    “周侍郎已经在里头等着诸位了。”
    周兴派来的随从在门外不停张望,总算等到了疏议司,热切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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