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进厂走了个过场,周叁去文化局开大会,周四赵主任组局,叫上了绥城为数不多的文艺工作者和几位市里投资老总和薛京一起开小会。
    除了第一天薛京认识了几位新能源的领导外,连着两天他耳边响起最多的内容,就是绥城即将动工新建的文人故居和文化小镇。
    所以当周五赵主任又给薛京打电话,叫他一起去临城一起参加文学讲座,并计划一场为期五天的文学创作交流活动时,薛京婉拒。
    他说,自己唯恐短短一天没办法窥见当地风力发电企业的运作全貌,他即日准备再上一趟山,最好是住在员工宿舍,详细调查走访一下企业员工的近况。
    这不算是完全的借口。
    研究生毕业后这一年来,薛京在蓟城作协的牵线下,接过不下五篇报告文学的活儿,报告文学的性质介于新闻和文学之间,不是完全的实事求是,但也不是完全的虚构创作,虽然有文艺渲染的成分,但也要基于的实地考察和资料查阅。
    这一次他要出具的报告内容主要聚焦在绥城的新能源行业,一万两千字的短篇,价格不足万元,还要自费差旅。
    这种“工作”在圈子内不算肥差,当初会应下,也是为了还人情债。
    所以他并不准备在绥城停留太久。
    至于绥城正在筹备建设的文化景点,虽然几位投资商有意向利用他的个人IP做宣发,但薛京在各地见多了这种试图靠旅游振兴地方经济的烂尾楼,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不看好这座城市的发展,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
    赵主任有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做学弟此行的引玉之砖,帮他疏通人脉,多赚些外快,没想到薛京不领情。
    周四下午赵主任碰了一鼻子灰,遂周五时,连文化局的车都没有派给他用,直接将这位不良后辈一脚踢给周一接待会上的黄总。
    周一饭局上黄总并没得到什么政府专项补贴的消息,接到任务眉毛一拧,又将他交代给张厂,张厂正在给手下开安全例会,瞅了一眼微信群里领导的安排,又把薛京的联系方式转发给了维修班组长。
    就这样,薛京的联系方式被来回踢皮球似的经手了四五个人,最后来到了在单位里最不招人待见的娄工的手里。
    早上十一点左右,娄志云已经带着薛京把中电绥城风力发电有限公司的办公楼,宿舍和食堂等区域逛了个遍,薛京想知道的专业性知识他草草几句略过,至于薛京不想知道的内容,他则倾囊相授。
    一开始,薛京还拿着录音笔,时不时在手机备忘录上标注重点。
    等到娄志云彻底将这次采访当做他的人物传记来看待,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是怎么走上风力发电这条路的时候,薛京不仅收起了手机,同时悄然关闭了录音笔上的电源开关。
    讲完不顾家人反对在江城贷款读研,后来到绥城接受管培轮岗,娄志云更是豪情万丈,丝毫没注意到薛京的兴致缺缺,大有把牛皮吹破的架势。
    就连薛京出于客气地朝他点一下头,都能被当做对他人生成就的鼓舞。
    风力发电没他娄志云不行,绥城这个地方没他娄志云不行。
    总之,他似乎用一人便代表了所有支援新能源建设的青年群体,他要用毕生所学拯救苍生万物。
    薛京如今没有见人第一面就给对方下定论的毛病,经验使然,他现在对陌生人通常预设一段合理的鉴赏期。
    娄志云鸡窝一样的发型可能是因为工作繁忙,娄志云用鼻孔看人的神态可能是因为高度近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都可以被忍受,并不能完全定义他的整体,但娄志云口中的个人英雄主义论调实在让薛京眼前发黑。
    他搞不懂,一个岁数还不到叁十岁的青年,怎么会早早患上了爹病?
    唐僧念经不过如此,念得还不是真经。
    难怪他抱怨自己在这里找不到可以交谈的对象,薛京不同情他四面受敌的境遇,如果可以,面对这样一个同性,薛京也想把自己的耳朵选择性关闭。
    就这样,当娄志云的口水再一次像压力水壶般喷到薛京的手背上时,他蔼然不起来了,直接扭头冲向百里外的卫生间,不仅在镜面前用洗手液洗了个手,连带着把脸也狠狠地对着冷水冲洗了一遍。
    擦干手背和脸颊,薛京全身充斥着不适,搭着濡湿的眼睫将手里的卫生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受够了,绥城这破地方不爱他,他也不喜这方天地。
    在这儿,一天他也呆不了了,他实在是错误地预估了自己近期的社交容忍度,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懂边界感。
    周天的飞机赶不及,他必须今晚就动身回到蓟城。
    他迫切需要回到自己那个空屋一物的房间,关上门,拉上窗帘,戴上耳塞,让耳根和视线都保持绝对清静。
    哪怕是这篇报告不写也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潜水和拖稿。
    只要一个人足够无耻,旁人拿他就没有办法。
    就在薛京已经打定主意时,不远处,娄志云别在工作服腰带上的对讲机响了。
    17号风力发电机出现故障,需要紧急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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